通典卷第一百九十四 邊防十
北狄一
序略 匈奴上
序略
北狄,白虎通云:「狄者,易也,言辟易無別。」說文云:「狄本犬種,故從犬。」以畜牧為業,隨逐水草,無文書,俗簡易,以言語為約束,然各有分地。射獵禽獸,食肉衣皮,習於攻戰,此天性也。畜之所多則馬、牛、羊,其奇畜則橐駝、驢、、駃騠、騊駼、驒騱。橐駝言能負橐囊而馱物也。,驢種而馬生之也。駃騠,駿馬也,生七日而超其母。騊駼,野馬類也,生北海。驒騱,駏驉類也。駝,徒河反。駃音決。騠音提。騊音陶。駼音圖。驒音顛。又云:「驒騱,野馬也。」
唐虞則山戎,夏則獯鬻。周則獫狁,懿王時德衰,侵暴及涇陽,今安定、平涼郡地,並涇水之陽。獫音險。狁音允。人被其苦。至曾孫宣王,乃命將討伐,至太原,稱為中興,四夷賓服。其後山戎越燕伐齊,後又伐燕,齊桓公救燕,敗走之。襄王之時,戎狄至雒邑,東至衛境,侵盜尤甚。晉文公乃興師攘卻,居於西河圁、洛之閒,今洛之上郡、銀川之地。圁音銀。號曰赤翟、白翟。而晉北有林胡、樓煩之戎,今郡則樓煩故地。燕北有東胡、山戎,烏桓之先也,後為鮮卑。各分散谿谷,自有君長,往往而聚者百有餘戎,然不相統一。及晉悼公納魏絳之謀,和諸戎,戎服而晉強,晉侯賞魏子金石之樂。至安王之時,趙襄子踰句注而破之。句注山一名西陘山,在今雁門郡。
洎於戰國,趙武靈王變俗胡服,習騎射,北破林胡、樓煩,築長城,自代傍陰山下,至高闕為塞,按漢武帝元朔二年,遣衛青渡西河,至高闕,破匈奴。河自今靈武郡之西南便北流千餘里,過九原郡乃東流。時帝都在秦,所謂西河,疑是此處。其高闕當在河之西,今九原郡之西北也。而置雲中、雁門、代郡。其後燕將秦開襲破東胡,卻千餘里。燕亦築長城,自造陽至襄平,造陽,在今媯川郡之北。襄平即遼東所理,今安東府。置上谷、今上谷、范陽、文安、河閒、媯川等郡。漁陽、今漁陽、密雲郡。右北平、今北平郡。遼西、遼東郡以距胡。今安東府地。匈奴之先,夏氏之後,殷伐,奔北夷,至七國時,國漸強盛,以為鄰敵。
及秦始皇平天下,北卻匈奴,築長城,渡河以陰山為塞。陰山今安北府北。山海經已有匈奴。周書又曰「正北匈奴以橐駝、白玉為獻」,當時猶微也。
及秦亂,劉項相持之際,未遑邊備,單于頭曼稍稍渡河南,復其故地。今洛交、安化郡地。至冒頓,匈奴益強盛,盡服從北夷,南與諸夏為敵國,圍漢高帝於白登。今雲中郡東南。帝因婁敬說,後妻以宗女公主,呂后、文帝復通和親。其後復大入蕭關,今平涼郡蕭關縣。燒回中宮。今扶風郡界。於是置細柳、棘門、霸上三軍以備焉。納晁錯說,召人實塞下,終景帝時,不為大患。
武帝因王恢議誘單于入塞,不克,自爾侵盜尤甚。衛青、霍去病累歲窮討,盡徙漠北矣。漢境又至於陰山,開河西,置酒泉等郡今郡以隔絕羌胡,遂通西域。宣帝時,其國亂,賢王以下爭立為五單于,呼韓邪南移近塞,朝漢為藩臣。郅支奔康居,為甘延壽誅滅。成帝時,單于又來朝,賜以後宮王嬙,單于喜甚,上書願保塞上谷今媯川郡以西至燉煌,今郡請罷邊備塞吏卒,以休天子人民。郎中侯應習邊事,陳十不可。
及王莽輔政,易單于璽曰章,改號恭奴,單于復大寇盜。莽又改號降奴、服于,發兵屯戍,議滿三十萬,十道窮追,分裂為十五單于。嚴尤諫陳五難。
至後漢建武二十四年,其國饑疫死耗,分為南北單于。其南單于款塞,願永為藩蔽,扞禦北狄,入居雲中,今榆林郡單于府地。後又移居美稷。今西河郡。臧宮等上書,請遂滅北匈奴,光武務欲息人,不許。和帝時,北單于為竇憲破滅。安帝時,南單于屢被鮮卑侵掠。靈、獻之際,轉又挫傷。
魏武帝遂分為五部,置於西河、離石諸郡。今太原、西河、昌化郡之間。劉元海則左賢王之孫,而南匈奴種微矣。初,烏桓漢武帝時霍去病擊匈奴左地,因徙於上谷、漁陽之閒,為漢偵察匈奴動靜,始置護烏桓校尉監統之。至後漢,漸強盛,光武納班彪冊,又置校尉。獻帝以後,寇掠轉甚,竟為曹公所滅。自桓、靈之際,鮮卑又盛,盡有漢北匈奴故地。至光和中,其帥爭立,國亂,而檀石槐之種,魏文帝時為小種鮮卑軻比能破滅。比能明帝以後國亂離散,諸部大人慕容、拓跋、宇文更盛,並稱大號,跨有中州焉。
蠕蠕自拓跋初徙雲中,即有種落,後魏太武神中強盛,又盡有匈奴故地。其主社崙始號可汗,猶言皇帝,以後常與後魏為敵國。明帝熙平以後,其國主爭立,大亂。東、西魏之時,突厥既強,蠕蠕主奔西魏,悉被誅滅。
自蠕蠕衰弱,突厥漸盛,至西魏大統中,大破蠕蠕,又盡有匈奴故地。其主土門號可汗,猶古之單于也。北齊、後周爭結婚姻,傾府藏事之。至大邏便、沙缽略,分為二國。大邏便之後為西突厥焉。隋文帝開皇中,本國荒亂,其主染干朝隋,并徙種落於朔州及夏、勝二州之閒。朔今馬邑郡,夏今朔方郡,勝今榆林郡。煬帝親幸其部。其後始畢可汗圍帝於雁門,因隋亂,華人奔湊,又更強盛,控弦百萬,勢凌中夏。
大唐武德中,寇原州。今平涼郡。貞觀初,頡利又至渭橋。四年,李靖滅其國,靈州今靈武郡總管張寶相擒頡利獻焉。太宗納溫彥博議,置其餘種於河南、朔方之地。其後滋繁,分為六州。至阿史那元珍,叛還故地。開元初,本落亂,又請降,復處河南,俄又叛去。其西突厥,自隋開皇中國亂,各自為一國。大業末,西突厥被北突厥所滅。北突厥,武太后嗣聖初,其主默啜寇定、趙二州,定今博陵郡,趙今趙郡。大殺掠而去。
自三代以還,北狄盛衰可略而紀。其小國者,時有侵擾不為大患者,則不暇錄焉。唯契丹、武太后萬歲通天初,其帥李盡忠、孫萬榮陷營州,今柳城郡。自稱為可汗,司農卿麻仁節等二十八將,敗於西峽石黃獐谷,仁節死焉。賊又陷冀州,今信都郡。刺史陸寶積死之。夏官尚書平章事王孝傑率兵十八萬,又敗沒於東峽石。又令御史大夫婁師德率兵二十萬拒之。萬榮為家奴所殺,其黨遂潰。
匈奴上
匈奴,先祖夏氏之裔,曰淳維,殷時奔北方。至周末,七國時,而與燕、趙、秦三國為邊鄰。趙孝成王使李牧備匈奴,善撫士卒,以便宜置吏,市租皆入幕府,為士卒費。日殺牛享士,習騎射,謹烽火,多閒諜。約曰:「匈奴有來入盜者,但急自備。敢捕虜者斬。」而匈奴每入,烽火謹候,輒入收保,不敢戰。如是者數歲,亦不亡失。然匈奴以牧為怯,雖趙兵亦以為吾將軍怯。邊士皆曰:「不用賞賜,願得一戰。」於是乃具選車得千三百乘,騎萬三千匹,百金之士五萬人,彀者十萬,彀,張也。音工豆反。張弓弩也。悉勒習戰。大縱畜牧,人眾滿野。匈奴小入,佯北不勝,以數千人委之。單于聞之,率眾來入寇。李牧張左右翼擊,大破之,殺匈奴十餘萬騎,滅,胡也。,處廉反。,魯甘反。破東胡、降林胡,單于奔走。十餘歲匈奴不敢近趙邊城。
後秦滅六國,而始皇帝使蒙恬將數十萬人之眾,北擊胡,悉逐出塞,收河南地,渡河,以陰山為塞,築四十四縣城臨河,徙謫戍以充之。有罪謫合徙者,今徙居之。而通直道,自九原今九原郡至雲陽,因邊山險,塹谿谷,可繕者繕之,繕,補。起臨洮至遼東萬餘里。秦之臨洮在和政郡和政縣,即長城之所起。
匈奴單于曰頭曼,不勝秦,北徙。十餘年至秦亂,諸秦所徙謫戍邊者皆復去,於是復稍渡河,與中國界於故塞。今安化、延安、平涼郡之地。後為其太子冒頓以鳴鏑射殺之,而自立為單于,時秦二世元年。遂東襲滅東胡王,虜其民眾畜產。既歸,西擊走月氏,南并樓煩、白羊河南王,樓煩已具前。白羊,未詳所在。疑今朔方、新秦等郡之地。侵燕代,悉復收秦所使蒙恬所奪匈奴地者,與漢關故河南塞,至朝那、膚施。朝那今安定郡臨涇縣。膚施今延安郡膚施縣。是時漢方與項羽相距,中國罷於兵革,故冒頓得自強,控弦之士三十餘萬。自淳維以至頭曼千有餘歲,時大時小,別散分離,尚矣,尚,久遠也。其世傳不可得而次。然至冒頓,而匈奴最強大,盡服從北夷,而南與諸夏為敵國,其世姓官號可得而記云。
單于姓攣鞮氏,按後漢史,南單于比姓虛連鞮。雖相記有異,而其音相類。攣,力全反。鞮,丁奚反。其國稱之曰「撐犁孤塗單于」。撐,丈庚反。匈奴謂天為「撐犁」,謂子為「孤塗」,單于者,廣大之貌也,言其象天單于然也。置左右賢王,左右谷蠡,谷音鹿。蠡,盧兮反。左右大將,左右大都尉,左右大當戶,左右骨都侯。匈奴謂賢曰「屠耆」,故常以太子為左屠耆王。自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,大者萬餘騎,小者數千,凡二十四長,立號曰「萬騎」。其大臣皆世官。呼衍氏,蘭氏,顏師古曰:「呼衍,即今鮮卑姓呼延者是也。蘭姓今亦有之。」其後有須卜氏,此三姓,其貴種也。諸左王將居東方,直上谷以東,直,當也。其下並同。今媯川郡之東。接穢貊、朝鮮;右王將居西方,直上郡以西,今上郡、洛交、延安、咸寧郡之西。接氐、羌,而單于庭直代、雲中。今雲中、單于、安邊郡之北。各有分地,逐水草移徙。而左右賢王、左右谷蠡最為大國,左右骨都侯輔政。諸二十四長,亦各自置千長、百長、什長、裨小王、裨,頻移反。相、都尉、當戶、且渠之屬。且,子餘反。今沮渠姓,蓋本因此官也。歲正月,諸長少會單于庭,祠。五月,大會龍城,祭其先、天地、鬼神。秋,馬肥,大會蹛林,課校人畜計。匈奴秋社八月中會祭處也。蹛者繞也,言繞林木而祭也。鮮卑之俗,自古相傳,秋天之祭,無林木者尚豎柳枝,眾騎馳繞三周乃止。此其遺法。計者,人畜之數。蹛音帶。其刑法,拔刃尺者死,坐盜者沒入其家;有小罪者軋,軋者,謂輾轢其骨節,若今之厭踝者也。大者死。獄久者不滿十日,一國之囚不過數人。而單于朝出營,拜日之始生,夕拜月。其坐,長左而北向。左者,以左為尊。日上戊己。其送死,有棺槨金銀衣裘,而無封樹晉張華曰:「匈奴名曰豆落。」喪服;近幸臣妾從死者,多至數十百人。舉事常隨月,盛壯以攻戰,月虧則退兵。其攻戰,斬首虜賜一卮酒,而所得鹵獲因以與之,得人以為奴婢。故其戰,人人自為趨利,趨讀曰趣。趣,嚮也。善為誘兵以包敵。包裹取之。故其逐利,如鳥之集;其困敗,則瓦解雲散矣。戰而扶轝死者,盡得其家財。
是時漢初定,徙韓王信於代,都馬邑。今馬邑郡地。匈奴大攻圍馬邑,韓王信降匈奴。匈奴得信,因引兵南踰句注,攻太原,至晉陽下。今太原府。高帝自將兵往擊之。於是冒頓佯敗走,誘漢兵。漢悉兵三十二萬北逐之。高帝先至平城,在今雲中郡。步兵未盡到,冒頓果出精兵三十餘萬騎圍高帝於白登,七日,白登在平城東南十餘里。高帝乃使使閒厚遺閼氏,冒頓遂引兵去,漢亦罷歸。
是時冒頓兵強,數苦北邊,帝患之,問劉敬。敬曰:「天下初定,士卒罷於兵革,未可以武服也。冒頓殺父,妻群母,以力為威,未可以信義說也。獨可以計久遠子孫為臣矣。陛下誠能以長公主妻單于,厚奉遺之,彼知漢女送厚,蠻夷必慕以為閼氏,生子必為太子,代立為單于也。何者?貪漢重幣也。陛下以歲時漢所餘彼所鮮數問遺,使辯士諷諭以禮節。冒頓在,固為子婿;死,則外孫為單于。豈曾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哉?可無戰以漸臣也。」高帝曰:「善。」使敬往結和親之約。敬從匈奴來,因言「匈奴河南白羊、樓煩,去長安近者七百里,輕騎一日一夜可以至。秦中新破,少人,地肥饒,可益實之。夫諸侯初起時,非齊諸田,楚昭、屈、景莫興。今陛下雖都關中,實少人。北近胡寇,東有六國強族,一日有變,陛下未得安枕而臥也。臣願徙齊諸田,楚昭、屈、景,燕、趙、韓、魏後,及豪傑名家於關中。無事可以備胡,諸侯有變,亦足率以東伐。此強本弱末之術也。」帝曰:「善。」乃從敬議,徙十餘萬口。是後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,今安邊及馬邑郡之北境是。高帝患之,乃使劉敬奉宗室女翁主為單于閼氏。諸王女曰翁主者,言其父自主昏也。閼,於焉反。氏音支。
孝惠、高后時,冒頓寖驕,寖,漸也。迺為書,使使遺高后,詞甚悖慢。后大怒,召丞相陳平及樊噲、季布等議之。噲曰:「臣願得十萬眾,橫行匈奴中。」問布,布曰:「噲可斬也!前時匈奴圍高帝於平城,漢兵三十二萬,噲為上將軍,不能解圍。天下歌之曰:『平城之下亦誠苦!七日不食,不能彀弩。』今歌吟之聲未絕,傷痍者甫起,甫,始也。而噲欲搖動天下,妄言以十萬眾橫行,是面謾也。謾,欺誑也。音慢。又音莫千反。且夷狄譬如禽獸,得其善言不足喜,惡言不足怒也。」高后曰:「善。」令大謁者張澤報書,卑辭謝之。冒頓得書,復使使來謝曰:「未嘗聞中國禮義,陛下幸而赦之。」因獻馬,遂和親。
至孝文即位,復修和親之事,而寇盜不已。漢議擊與和親孰便。公卿皆曰:「單于新破月氏,乘勝,不可擊也。且得匈奴地,澤鹵非可居也,和親甚便。」漢許之。文帝前六年,復遣宗人女為公主,妻老上單于為閼氏,冒頓子,名稽粥也。宗人女,亦諸侯王之女也。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公主。姓中行,名說。行音胡郎反。說讀為悅。說不欲行,漢強使之。說曰:「必我也,為漢患者。」中行說既至,因降單于,單于愛幸之。初,單于好漢繒絮食物,中行說曰:「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,然所以強之者,以衣食異,無仰於漢也。今單于變俗好漢物,漢物不過什二,則匈奴盡歸於漢矣。其得漢繒絮,以馳草棘中,衣蔥皆裂弊,以視不如旃裘堅善也。得漢食物皆去之,去,棄也。以視不如湩酪之便美也。」湩,乳汁也。音直用反。於是說教單于左右疏記,以計識其人眾畜牧。自是之後,漢使欲辯論者,中行說必窮之。日夜教單于候利害處。
十四年,匈奴十四萬騎入朝那、蕭關,虜人民畜產甚多,遂至彭陽,今彭原郡彭原縣。燒回中宮,候騎至雍今扶風郡縣。甘泉。漢甘泉宮,在今雲陽縣。於是文帝發車千乘,十萬騎,軍長安旁以備胡寇。而拜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等,大發車騎往擊胡。單于留塞內月餘,漢逐出塞即還,不能有所殺。匈奴日以驕,歲入邊,殺掠人民畜產甚眾,雲中、遼東最甚。帝又遺單于書,復約和親事。
帝苦匈奴為患,數聞趙將李齊之賢,時趙人馮唐為郎中署長,為郎署中最長。帝因問唐曰:「父老知之乎?」唐曰:「齊尚不如廉頗、李牧之為將也。臣聞上古王者之遣將也,跪而推轂,曰『闑以內,寡人制之;闑以外,將軍制之。軍功爵賞皆決於外,歸而奏之』。此非空言也。臣大父言,李牧之為趙將居邊,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,賞賜決於外,不從中覆也。委任而責成功,故李牧乃得盡其智能,是以北逐單于,破東胡,滅澹林,澹,都甘反。西抑強秦,南支韓、魏。當是時,趙幾伯。後會趙王遷立,用郭開讒,而誅李牧,是以為秦所滅。今臣竊聞魏尚為雲中守,其軍市租盡以給士卒,出私養錢,五日一殺牛,以饗賓客軍吏舍人,是以匈奴遠避,不近雲中之塞。虜嘗一入,尚帥車騎擊之,所殺甚眾。夫士卒盡家人子,起田中從軍,安知尺籍伍符?終日力戰,斬首捕虜,上功幕府,一言不相應,文吏以法繩之。其賞不行,而法必用。愚以為陛下法太明,賞太輕,罰太重。且雲中守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,陛下下之吏,削其爵,罰作之。由此言之,陛下雖得李牧,不能用也。臣誠愚,觸忌諱,死罪!」文帝說。是日令唐持節赦魏尚,復以為雲中守,而拜唐為車騎都尉,主中尉及郡國車士。車騎之士。
時賈誼論邊事曰:「天下之勢方倒懸,願陛下少省之。凡天子者,天下之首也。蠻夷者,天下之足也。蠻夷徵令,是主上之操也;天子共貢,是臣下之禮也。足反居上,首顧居下,是倒懸之勢也。天下倒懸,莫之能解,猶為國有人乎?非但倒懸而已也。古之正義,東西南北,苟舟車之所達,人跡之所至,莫不率服,而後稱皇。今稱號甚美,而實不出長城。彼非特不服也,又大不敬,邊長不寧,中長不靜,辟如伏虎,見便必動,將何時已。臣竊料匈奴控弦大率六萬騎,五口而出介卒一人,五六三十,此即戶口三十萬耳,未及漢千石大縣也。而乃敢歲言侵盜,屢欲亢禮,妨害帝義,甚非道也。陛下何不能為此立一官,置一吏以主匈奴,雖以千石居之可也。令中國日理,匈奴日危,將必以匈奴之眾為漢臣人,制之令千家而為一國,處之塞外,自隴西、延安至遼東,各有分地,以使邊備,月氏、灌窳之變皆屬之。窳音庾。其置郡,然後罷戎休邊人天下之兵,帝之威德,內行外信,四荒悅服矣。不然,不大興不足以旁午走急,數十萬之眾積於北方,天下安得食而饋之!而臨重困則難為工矣。」帝不能用。
後四年,老上單于死,子軍臣單于立,而中行說復事之。漢復與匈奴和親。軍臣單于立歲餘,匈奴復絕和親,大入上郡、雲中,雲中今單于府榆林郡之地。所殺掠甚眾。於是漢置三將軍,軍長安西細柳、渭北棘門、霸上以備胡。胡騎入代句注邊,烽火通於甘泉、長安數月。
是時匈奴強,數寇邊,上發兵以禦之。太子家令晁錯上言兵事,曰:「臣聞漢興以來,胡虜數入邊地,小入則小利,大入則大利。竊聞戰勝之威,民氣百倍;敗兵之卒,沒世不復。自高后以來,匈奴三入隴西,攻城屠邑,敺掠畜產,民氣破傷,無有勝意。今茲隴西之吏,賴社稷之神靈,奉陛下之明詔,和輯士卒,砥礪其節,起破傷之民以當乘勝之匈奴,用少擊眾,殺一王,敗其眾而大有利。非隴西之民有勇怯,乃將吏之制巧拙異也。故兵法曰:『有必勝之將,無必勝之民。』繇此觀之,安邊境,立功名,在於良將,不可不擇也。臣又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:一曰得地形,二曰卒服習,三曰器用利。兵法曰:丈五之溝,漸車之水,漸,浸也。漸音子廉反。山林積石,經川丘阜,草木所在,此步兵之地也,車騎二不當一。土山丘陵,曼衍相屬,平原廣野,此車騎之地也,步兵十不當一。平陵相遠,川谷居閒,仰高臨下,此弓弩之地也,短兵百不當一。兩陣相近,平地淺草,可前可後,此長戟之地也,劍楯三不當一。萑葦竹蕭,草木蒙蘢,枝葉茂接,此矛鋋之地也,鋋,鐵杷短兵。鋋,市連反。長戟二不當一。曲道相伏,險阨相薄,此劍楯之地也,弓弩三不當一。士不選練,卒不服習,起居不精,動靜不集,趨利弗及,避難不畢,前擊後解,與金鼓之指相失,此不習勒卒之過也,百不當十。兵不完利,與空手同;甲不堅密,與袒裼同;弩不可以及遠,與短兵同;射不能中,與無矢同;中不能入,與無鏃同:此將不省兵之禍也,五不當一。故兵法曰:器械不利,以其卒與敵也;卒不可用,以其將與敵也;將不知兵,以其主與敵也;君不擇將,以其國與敵也。四者,兵之至要也。臣又聞小大異形,強弱異勢,險易異備。夫卑身以事強,小國之形也;合小以攻大,敵國之形也;以蠻夷攻蠻夷,中國之形也。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。上下山阪,出入谿澗,中國之馬弗與也;險道傾側,且馳且射,中國之騎弗與也;風雨罷勞,飢渴不困,中國之人弗與也:此匈奴之長技也。若夫平原易地,輕車突騎,則匈奴之眾易撓亂也;勁弩長戟,射疏及遠,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;堅甲利刃,長短相雜,遊弩往來,什伍俱前,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;材官騎射之官。騶發,騶謂矢之善者也。矢道同的,言其妙射。則匈奴之革笥以木皮為鎧。木薦以木板為楯。弗能支也;下馬地鬥,劍戟交接,去就相薄,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:給謂相連及。此中國之長技也。以此觀之,匈奴之長技三,中國之長技五。陛下又興數十萬之眾,以誅數萬之匈奴,眾寡之計,以一擊十之術也。雖然,兵,凶器;戰,危事也。以大為小,以強為弱,在俛仰之閒耳。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歸義者,其眾數千,飲食長技與匈奴同,可賜之堅甲絮衣,勁弓利矢,益以邊郡之良騎,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,以陛下之明約將之。即有險阻,以此當之;平地通道,則以輕車材官制之。兩軍相當表裏,各用其長技,衡加之以眾,衡,橫。此萬全之術也。」文帝嘉之,乃賜錯璽書寵答焉。
錯復言守邊備塞,勸農力本,當世急務二事,曰:「臣聞秦時北攻胡貊,築塞河上,南攻楊越,置戍卒焉。其起兵而攻胡越者,非所以衛邊地而救民死也,貪戾而欲廣大也,故功未立而天下亂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勢,戰則為人禽,屯則卒積死。夫胡貊之地,積陰之處也,木皮三寸,冰厚六尺,食肉而飲酪,其人密理,鳥獸毳毛,其性能寒。能讀曰耐。下同。楊越之地少陰多陽,其人疏理,鳥獸稀毛,其性能暑。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,戍者死於邊,輸者僨於道。僨,仆也。僨音奮。秦民見行,如往棄市,因以謫發之,名曰謫戍。先發吏有謫及贅婿、賈人,後以嘗有市籍者,贅,之說反。賈音古。又後以大父母、父母嘗有市籍者,後入閭,取其左。發之秦時復除者居閭之左,後發役不供,復役之也。不順,行者深怨,有背叛之心。凡民守戰至死而不降北者,以計為之也。故戰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,攻城屠邑則得其財鹵以富家室,故能使其眾蒙矢石,赴湯火,視死如生。今秦之發卒也,有萬死之害,而無銖兩之報,死事之後不得一算之復,天下明知其禍烈及己也。猛火曰烈,取以喻耳。故陳勝行戍,至於大澤,為天下先倡,天下從之如流水者,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。胡人衣食之業不著於地,其勢易以擾亂邊境。何以明之?胡人食肉飲酪,衣皮毛,非有城郭田宅之歸居,如飛鳥走獸於廣野,美草甘水則止,草盡水竭則移。以是觀之,往來轉徙,時至時去,此胡人之生業,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畝也。今使胡人數處轉牧行獵於塞下,或當燕代,或當上郡、北地、隴西,北地,今彭原、安化、靈武、五原等郡之地。以候備塞之卒,卒少則入。陛下不救,則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;救之,少發則不足,多發,遠縣纔至,則胡又已去。聚而不罷,為費甚大;罷之,則胡復入。如此連年,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。陛下幸憂邊境,遣將吏發卒以治塞,甚大惠也。然今遠方之卒守塞,一歲而更,不知胡人之能,不如選常居者,家室田作,且以備之。以便為之高城深塹,具藺石,布渠荅,藺石,雷石,可投人也。渠荅,鐵蒺藜也。雷,力內反。復為一城其內,城閒百五十步。要害之處,通川之道,調立城邑,無下千家,調謂筭度之也。總計城邑之中令有千家以上也。調音徒弔反。為中周虎落。鄭氏曰:「虎落者,外蕃也。」先為室屋,具田器,乃募罪人及免徒復作令居之;募有罪人及罪人遇赦復作竟其日月者,今皆除其罰,令居之也。不足,募以丁奴婢贖罪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;不足,乃募民之欲往者。皆賜高爵,復其家。予冬夏衣,廩食,能自給而止。郡縣之民得買其爵,以自增至卿。謂其等級同於列卿。其無夫若妻者,縣官買予之。人情非有匹敵,不能久安其處。塞下之民,祿利不厚,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。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,以其半予之,言胡人入為寇,驅掠漢人及畜產,而他人能止得其所驅者,令其本主以半賞之。縣官為贖胡得漢人,官為備價贖之耳。其民。如是,則邑里相救助,赴胡不避死。非以德上也,言非以此事欲立德義於主上也。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。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,功相萬也。以陛下之時,徙民實邊,使遠方亡屯戍之事,塞下之民父子相保,亡係虜之患,利施後世,名稱聖明,其與秦之行怨民,相去遠矣。」上從其言,募民徙塞下。
錯復言:「陛下幸募民相徙以實塞下,使屯戍之事益省,輸將之費益寡,甚大惠也。下吏誠能稱厚惠,秦明法,存卹所徙之老弱,善遇其壯士,和輯其心而勿侵刻,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,則貧民相募而勸往矣。」
時漢兵至邊,匈奴亦遠塞,遠音于萬反。漢兵亦罷。後歲餘,文帝崩,景帝立,復與匈奴和親,通關市,給遺單于,遣翁主如故約。終景帝世,時時小入盜邊,無大寇。
武帝即位,議安邊之術,大行王恢曰:「漢與匈奴和親,率不過數歲即背約,不如舉兵擊之。」御史大夫韓安國曰:「千里而戰,即兵不獲利。今匈奴負戎馬足,懷鳥獸心,遷徙鳥集,難得而制。得其地不足為廣,有其人不足為強。自漢數千里爭利,則人馬罷,虜以全制其弊,勢必危殆。以為不如和親。」於是上明和親約束,厚遇關市,饒給之。自單于以下皆親漢,往來長城下。其後王恢以雁門馬邑豪聶翁壹馬邑,今郡。豪,帥也。姓聶名壹,翁,老人之稱也。閒闌出物不受禁固謂之闌也。與匈奴交易,私出塞交市也。佯為賣馬邑城以誘單于,單于信之,乃上言天子。天子召問公卿議之。王恢對曰:「全代之時,北有強胡之敵,內連中國之兵,然尚得養老長幼,種樹以時,倉庫常實,匈奴不輕侵也。今以陛下之威,海內為一,匈奴侵盜不已者,無他,以不恐之故耳。臣竊以為擊之便。」韓安國又曰:「不然。自三代之盛,夷狄不與正朔服色,非威不能制,強不能服也,以為遠方絕域不牧之人,不足煩中國也。且匈奴,輕疾悍亟之兵也,悍,勇也。亟,急也。至如飆必遙反風,去如收電,居處無常,難得而制。今使邊郡久廢耕織,以支胡之常事,其勢不相權也。臣故曰勿擊便。」王恢曰:「不然。昔秦繆公都雍,今扶風郡縣。地方三百里,知時宜之變,攻取西戎,闢地千里,并國十四,隴西、北地是也。及後蒙恬為秦侵胡,闢地數千里,以河為境,累石為城,樹榆為塞,今榆林郡南即秦榆林塞地。匈奴不敢飲馬於河,置烽燧然後敢牧馬。夫匈奴獨可以威服,不可以仁畜也。今以中國之盛,萬倍之資,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,必不留行矣。臣故曰擊之便。」安國曰:「不然。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飢,正理以待其亂,定舍以待其勞。故接兵覆眾,伐國隳城,常坐而役敵國,此聖人之兵也。今將卷甲輕舉,深入長驅,難以為功;從音縱行則迫脅,橫行則中絕,疾則糧乏,徐則後利,不至千里,人馬乏食。兵法曰:『遺人獲也。』言以軍遺敵人,令虜獲也。意者有他繆巧可以擒之,則臣不知也;不然,則未見深入之利。」恢曰:「今臣言擊之者,固非發而深入也。將順因單于之欲,誘而致之於邊,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,審遮險阻以為其戒。吾勢已定,或營其左,或營其右,或當其前,或絕其後,單于可禽,百全必取。」上乃從恢議,陰使聶壹為閒,亡入匈奴,謂單于曰:「吾能斬馬邑令丞,以城降,則財物可盡得。」單于以為然而許之。聶壹乃詐斬死罪囚,懸其頭馬邑城下,示單于使者為信,曰:「馬邑長吏已死,可急來。」於是單于穿塞,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。今在馬邑郡界。是時漢伏兵三十餘萬,匿馬邑傍。於是單于入塞,未至馬邑百餘里,覺之,大驚,乃引還。漢兵追至塞,度追不及,皆罷兵。上怒王恢不擊單于輜重,下恢廷尉以恢逗撓,乃誅之。逗猶行避也。軍法,逗遛畏懦者腰斬。逗音豆。撓,女巧反。自是後匈奴絕和親,攻盜入邊,不可勝數。
後數年,衛青復出雲中以西至隴西,擊胡之樓煩、白羊王於河南,得胡首虜數千。於是漢遂取河南地,築朔方,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,因河而為固。漢亦棄上谷之斗辟縣造陽地以予胡。言縣斗辟曲近胡。斗,絕也。縣之斗曲入匈奴界者,其中有造陽地。辟讀曰僻。在今媯川郡懷戎縣北。
其後伊稚斜單于時,軍臣之弟。漢使驃騎將軍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,過焉耆山千餘里討之,得胡首虜八千餘級,得休屠王祭天金人。匈奴祭天處本在雲陽甘泉山下,秦擊奪其地。後徙之休屠王右地,故休屠有祭天金人像也。為天神之主而祭之,即今佛像是其遺法。其夏,霍去病復出隴西、北地二千里,過居延,今張掖郡界。攻祁連山,今交河郡界,一名天山。得胡首虜三萬餘級。單于怒昆音渾邪王、休屠王居西方為漢所敗,召欲誅之。昆邪、休屠王恐,謀降漢,漢元狩二年。漢使去病迎之。昆邪王殺休屠王,並將其眾降漢,凡四萬餘人。於是已得昆邪,則隴西、北地、河西今武威之西諸郡。益少胡寇,徙關東貧民處所奪匈奴河南地新秦中以實之,今新秦郡。而減北地以西戍卒半。
明年春,匈奴入右北平、今北平郡。定襄今馬邑郡。各數萬騎,殺掠千餘人。其明年春,漢發十萬騎,私負從馬凡十四萬匹,私負衣裝者及私將馬從者,非公家之限。糧重不與焉。負載糧食者。重,直用反。令大將軍青、驃騎將軍去病中分軍,青出定襄,去病出代,咸約絕幕擊匈奴。單于聞之,遠其輜重,以精兵待於幕北。與青接戰,漢兵縱左右翼圍單于,單于自度戰不能如漢兵,度,徒各反。遂獨與壯騎數百潰漢圍西北遁走,漢兵夜追之不得,行捕斬首虜凡萬九千級,且行且捕斬之。北至窴顏山趙信城而還。趙信所作,因以名城。窴,徒千反。去病之出代二千餘里,與左賢王接戰,得胡首虜凡七萬餘人,左賢王將皆遁走。驃騎封於狼居胥山,禪姑衍,臨瀚海而還。是後匈奴遠遁,而幕南無王庭。漢渡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,令音零,下同。在今西平郡。往往通渠置田官,吏卒五六萬人,稍蠶食,地接匈奴以北。言其地相接不絕。初,漢兩將大出圍單于,所殺虜八九萬,而漢士物故者亦萬數,物故謂死也。漢馬死者十餘萬匹。匈奴雖病,遠去,而漢馬亦少,無以復往。於是漢久不北擊胡。
後數歲,滅兩越。是時天子巡邊,親至朔方,勒兵十八萬騎以見武節,見,示。既而使郭吉諷告烏維單于伊稚耶之子。曰:「南越王頭已懸於漢北闕下。今單于即能前與漢戰,天子自將兵待邊;即不能,亟南面而臣於漢。亟,急也。音居力反。何但遠走,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為?」語卒,單于大怒,留郭吉不歸,遷辱之北海上。而單于終不肯為寇於漢邊,數使使好辭甘言求和親。是時漢東拔濊貊、朝鮮以為郡,濊與穢同。真番、臨屯、樂浪、玄菟四郡,並今安東府之東。而西置酒泉郡今郡以隔絕胡與羌通之路。又西通月氏、大夏,以翁主妻烏孫王,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國。又北益廣田至眩雷為塞,眩雷,地名,在烏孫北。眩音縣。雷音雷。而匈奴終不敢以為言。漢使北地王烏如匈奴,匈奴復以甘言,古諂字。欲多得漢財物,紿王烏曰:「吾欲入漢,紿,詐也。徒改反。見天子,面相結為兄弟。」王烏歸報漢,漢為單于築邸於長安。諸所言者,單于特空紿王烏,特,但也。殊無意入漢,數使奇兵侵犯漢邊。乃拜郭昌為拔胡將軍,及浞野侯浞,士角反。趙破奴屯朔方以東,備胡。
臨菑人臨菑今北海郡縣。主父偃上書諫曰:「臣聞司馬法曰:『國雖大,好戰必亡;天下雖平,忘戰必危。』天下既平,天子大愷。且怒者逆德也,兵者凶器也,爭者末節也。夫務戰勝,窮武事,未有不悔者也。昔秦皇帝任戰勝之威,蠶食天下,并吞戰國,海內為一,功齊三代。務勝不休,欲攻匈奴,李斯諫曰:『不可。夫匈奴無城郭之居,委積之守,遷徙鳥舉,難得而制也。輕兵深入,糧食必絕;運糧以行,重不及事。得其地,不足以為利;得其民,不可調而守也。勝必棄之,非民父母。靡弊中國,甘心匈奴,非完計也。』秦皇帝不聽,遂使蒙恬將兵而攻胡,卻地千里,以河為境。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,終不能踰河而北。按史記蒙恬傳云「渡河據陰山」,而偃云「不能踰河而北」,未詳何為不同。是豈人眾之不足,兵革之不備哉?其勢不可也。又使天下飛芻輓粟,起於黃、腄、在東萊。腄音瑞。今文登郡文登縣。瑯琊今郡負海之郡,今景城郡。轉輸北河,朔方北河。率三十鍾而致一石。六斛四斗曰鍾。計百九十二斛而得一石至。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餉,女子紡績不足於幃幕。百姓靡敝,道路死者相望,蓋天下始叛也。及高皇帝定天下,聞匈奴聚代谷之外而往擊之,果有平城之圍。高帝悔之,乃使劉敬往結和親,然後天下無干戈之事。故兵法曰:『興師十萬,日費千金。』秦常積眾數十萬人,雖有覆軍殺將,係虜單于,適足以結怨深讎,不足以償天下之費。願陛下熟計之而加察焉。」
太初三年,漢使光祿徐自為出五原塞今九原郡地數百里,遠者千里,築城障,所謂光祿塞也。列亭至盧朐。盧朐,山名。光祿塞,今新秦郡銀城縣之北。
至且鞮侯單于,且,子余反。鞮,丁兮反。烏維之弟,兒單于之叔。漢既誅大宛,威振外國,單于初立,恐漢襲之,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於漢。且鞮乃自謂「我兒子,安敢望漢天子!漢天子,我丈人行也」。丈人,尊老之稱也。行音胡浪反。漢遣中郎將蘇武厚幣賂遺單于,單于益驕,禮甚倨,非漢所望也。漢使騎都尉李陵將部兵五千出居延北千餘里,今張掖郡北境。與單于會,合戰,陵所殺傷萬餘人,兵食盡,欲歸,單于圍陵,陵降匈奴,單于乃貴陵,以其女妻之。
狐鹿姑單于且鞮侯之子。立六年,侵盜上谷,其年復入五原、酒泉,殺兩部都尉。於是漢遣貳師將軍七萬人出五原。貳師遣屬國胡騎二千與戰,虜兵壞散,漢軍乘勝追北,至范夫人城,本漢將築北城,將亡,其妻率餘眾完保之,因以為名。匈奴奔走,莫敢距敵。會貳師妻子坐巫蟲收,坐江充誣陷衛太子相連。聞之憂懼,軍大亂敗,貳師降單于。單于素知其漢大將貴臣,以女妻之,尊寵在衛律上。自貳師沒後,漢新失大將軍及士卒數萬人,不復出兵,三歲而武帝崩。漢兵自深入窮追二十餘年,匈奴孕重墮殰,罷極苦之。孕重,懷妊者也。墮,落也。殰,敗也。罷讀曰疲。極,困也。苦之,心厭苦也。殰音讀。自單于以下,常有欲和親計。
及昭帝即位,霍光輔政,徵天下賢良文學之士,問人疾苦。賢良皆言,請罷邊戍,去戰鬥,尚德義,崇禮讓以懷遠,無示奢侈,安人而已。議曰:「夫匈奴之地廣大,而戎馬之足輕利,故利則武卑,病則鳥折。辟鋒銳而攻罷極,少發則不足以更適,多發則不堪其役,役煩則力罷,用多則財乏。二者不息,而人遺怨,此秦之所以失人之心、霣社稷也。霣音殞。夫地廣而不德者國危,兵強而陵敵者身亡,是以聖王見利慮害,見遠存近。方今為縣官計者,莫若偃兵休士,厚幣結和親,脩文德而已。若不恤人之急,不計其難弊,亡十獲一,非文學之所知也。」大夫曰:「漢興以來,脩好結和親,所以聘遺單于者甚厚,然不為重質厚賂之故改節,而為暴害滋甚。先帝睹其可以武折,而不可以德懷,故厲將卒奮擊,以誅厥罪,功勳粲然,著於海內,藏於記府,何論亡十獲一乎!夫君子所慮,眾庶疑焉,故常人可與觀成,不可與圖始。此固有司所獨見而文學不睹也。往者匈奴據河山之險,擅田牧之利,人富兵強,衍行為寇,則句注之內驚動,在今雁門郡,一名西陘山。而上郡以南咸城守。文帝之時,虜入蕭關,烽火通甘泉。匈奴西役大宛、康居之屬,南與羌胡通。先帝推讓斥奪廣饒之地,建張掖以西,今郡隔絕羌胡,瓜分其國,是以西域之國皆為內臣,匈奴斷右臂,長城之南,濱塞之郡,馬牛放縱,蓄積布野,未睹其計之所過也。」文學曰:「地利不如人和,武力不如文德。周之致遠,不以地利,以人和也。百代不奪,非以阻險,以文德也。吳有三江五湖之難而兼於越,楚有汝泉、兩棠之固而滅於秦,秦有隴阨殽塞而亡於諸侯,晉有太華、九河而奪於六卿,齊有泰山巨海而脅於田常,桀紂以天下兼於薄鄗,秦王以六合困於陳涉:非地利不固,無術以守之也。今釋邇憂遠,猶吳不內定其國,西絕淮山與齊晉爭強也,越國乘其疲,擊其虛。使吳任用子胥修德,無極其眾,則句踐不免為藩臣,何謀之敢慮也。夫匈奴之車器,無銀黃絲漆之飾,素成而務堅,無文采裙褘曲襟之制,睹成而務完,男無刻鏤奇巧之事,宮室城郭之功,女無綺繡淫巧之制,織纊羅紈之作,事省而致用,易成而難弊。雖無脩戟強弩,戎馬良弓家有其備,人有其用,一朝有急,貫弓上馬而已。資糧不見案首,而支數十日之食,因山谷為城池,因水草為倉庫,法約而易辦,求寡而易供,是以刑省而不可犯,指麾而令從。嫚於禮而篤於信,略於文而敏於事,故雖無禮義文書,刻骨卷木,百官有以相紀,而君臣上下有以相使也。群臣為縣官計者皆言其易而實難,是以秦欲驅之而反更亡也。故兵者凶器,不可輕用也。其以強為弱,以存為亡,非一朝爾。」大夫詞屈,不能對。
壺衍鞮單于既立,狐鹿姑之子。諷謂漢使者,言欲和親,乃歸漢使不降者蘇武、馬宏等,馬宏者,前副光祿大夫王忠使西域,為匈奴所遮,忠戰死,宏生得,亦不肯降,故匈奴歸此二人,欲以通善意。然其侵盜益希,遇漢使愈厚,欲以漸致和親,漢亦羈縻之。其後漢邊郡烽火候望精明,匈奴為邊寇者少利,復希犯塞。
宣帝初,烏孫昆彌烏孫國謂王曰昆彌,亦曰昆莫。復上書,言連為匈奴所侵削,昆彌願發國半精兵人馬五萬騎,盡力擊匈奴,唯天子出兵哀救。本始二年,漢大發關東輕銳士,選郡國吏三百石伉健習騎射者,皆從軍。遣御史大夫田廣明等凡五將軍,兵十餘萬騎,出塞各二千餘里,及校尉常惠使護發兵烏孫,昆彌自將兵五萬餘騎從西方入,與五將軍兵凡二十餘萬眾。匈奴大破,民眾死傷而去者及畜產遠移死亡不可勝數,於是匈奴遂衰耗,其後漢擊之,匈奴不敢輒當,當者報其直。滋欲嚮和親,而邊境少事矣。
通典卷第一百九十五 邊防十一
北狄二
匈奴下 南匈奴
匈奴下
握衍朐鞮單于烏維單于耳孫也,名屠耆堂。暴虐,國中不附。烏桓擊匈奴東邊姑夕王,頗得人民,單于怒。姑夕王恐,即與烏禪幕本烏孫、康居閒小國,數見侵暴,率眾降匈奴。及左地貴人共立虛閭權渠單于子稽侯山諫反為呼韓邪單于,虛閭權渠,壺衍鞮之弟。發左地兵四五萬人,西擊握衍朐鞮單于,單于自殺,其民眾盡降呼韓邪。呼韓邪欲令殺右賢王,其下各相猜,自立為單于,凡五單于,更相攻伐。其後呼韓邪單于兄左賢王呼屠吾斯亦自立為郅支骨都侯單于,諸單于尋罷,唯呼韓、郅支二單于。在東邊,攻呼韓邪,呼韓邪破走,郅支遂都單于庭。呼韓邪之敗也,左伊秩訾王為呼韓邪計,勸令稱臣入朝事漢,從漢求助,呼韓從其計,引眾南近塞,遣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入侍。婁,力于反。郅支單于亦遣子右大將駒于利受入侍。
呼韓邪單于自款五原塞,願朝。款,叩也。甘露三年正月,會正月朔之朝賀也。漢遣車騎都尉韓昌迎,發所過七郡郡二千騎,為陳道上。所過之郡,每為發兵陳列於道,以為寵衛。單于正月朝天子於甘泉宮,漢寵以殊禮,位在諸侯王上,贊謁稱臣而不名,賜以冠帶衣裳金帛各有差。禮畢,使使者導單于先行,宿長平。長平,涇水上阪。上自甘泉宿池陽宮。在今三原縣。上登長平,詔單于無謁。不令拜。單于就邸,留月餘,遣歸國。單于自請願留居光祿塞下,徐自為所築者也。漢遣車騎都尉韓昌等將騎萬六千,又發邊郡士馬以千數,送單于出朔方雞鹿塞,在朔方窳渾縣西北。又轉邊穀米糒,糒,乾飯也,音備。前後三萬四千斛,給贍其食。
初,呼韓邪來朝,詔公卿議其儀。太子太傅蕭望之以為:「單于非正朔所加,故稱敵國,宜待以不臣之禮,位在諸侯王上。外夷稽首稱藩,中國讓而不臣,此則羈縻之義也。書曰『戎狄荒服』,言其來服荒忽無常。如使匈奴後嗣卒有鳥竄鼠伏,闕於朝享,不為叛臣。卒,終也。本以客禮待之,若後不來,非叛臣也。信讓行乎蠻貊,福祚流於無窮,萬代之長策也。」天子采之。
郅支聞漢出兵穀助呼韓邪,即遂居右地。自度力不能定匈奴,乃益西,破堅昆,北降丁令,音陵。數遣兵擊烏孫,常勝之。堅昆東去單于庭七千里,南去車師五千里,郅支留都之。元帝初,郅支單于自以道遠,又怨漢擁護呼韓邪,遣使上書求侍子。漢遣谷吉送之,郅支殺吉。明年,呼韓邪強盛,北庭人眾稍稍歸之,國中遂定。郅支既殺使者,自知負漢,又聞呼韓邪益強,恐見襲擊,欲遠去。會康居王數為烏孫所困,以為匈奴大國,烏孫素服屬之,即使使至堅昆迎郅支,郅支遂引兵而西,人眾中寒道死,纔餘三千人到康居。
建昭二年,西域都護甘延壽與副陳湯議發兵即康居誅郅支。即,就。湯為人沈勇,多謀策,每過城邑山川,常登視。既領外國,與延壽謀曰:「夷狄畏服大種,其天性也。西域本屬匈奴,今郅支單于威名遠聞,侵陵烏孫、大宛,常為康居畫計,欲降伏之。如得此二國,北擊伊利,西取安息,南排月氏、山離烏弋,數年之閒,城郭諸國危矣。且蠻夷無金城強弩之守,如發屯田吏士,敺從烏孫眾兵,驅帥之,令隨從。直指其城下,彼亡則無所之,守則不足自保,千載之功可一朝而成也。」延壽亦以為然,欲奏請之,湯曰:「國家與公卿議,大策非凡所見,事必不行。」遂矯制發城郭諸國兵、車師戊己校尉屯田吏士。漢兵合胡兵四萬餘人,延壽、陳湯上疏自劾奏矯制,陳言兵狀。即日引軍分行,別為六校,其三校從南道踰蔥嶺徑大宛,其三校都護自將,發溫宿國,從北道入赤谷,過烏孫,至康居,攻城,陷,斬單于首,得漢使節二及谷吉等所齎帛書,凡斬閼氏、太子、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級,生虜千餘人。
甘延壽、陳湯殺郅支還,石顯、匡衡以為「湯等矯制興師,幸得不誅,如復加爵土,則後奉使者爭乘危徼幸,生事於蠻夷,漸不可開」。議久不決。宗正劉向上疏曰:「郅支單于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,事暴揚外國,傷威毀重,群臣皆閔焉。陛下赫然欲誅之,意未嘗有忘。西域都護延壽、副校尉湯承聖旨,倚神靈,總百蠻之君,攬城郭之兵,出百死,入絕域,遂陷康居,屠五重城,搴翕侯之旗,斬郅支之首,懸旌萬里之外,揚威昆山之西,掃谷吉之恥,立昭明之功,蠻夷慴伏,莫不震懼。呼韓邪見郅支之誅,且喜且懼,嚮風馳義,稽首來賓。立千載之功,建萬代之安,功臣之勳莫大焉。論大功者不錄小過,舉大美者不疵細瑕。司馬法曰『軍賞不踰月』,欲人速得為善之利也。蓋急武功,重用人也。昔齊桓前有尊周之功,後有滅項之罪,君子以功覆過而為之諱其行。諱滅項之事也。貳師將軍李廣利捐五萬之師,縻億萬之費,經四年之勞,而僅獲駿馬三十匹,雖斬宛王之首猶不足以復費,復,償也。復音扶目反。其私罪惡甚多,孝武以為萬里征伐,不錄其過,遂封兩侯、三卿、二千石百有餘人。今康居之國強於大宛,郅支之號重於宛王,殺使者罪甚於留馬,而延壽、湯不煩漢士,不費斗糧,比於貳師,功德百之。大功未著,小惡數布,臣竊痛之。宜以時解懸通籍,除過勿理,尊寵爵位,以勸有功。」於是帝下詔赦之,乃封延壽為義成侯,湯為關內侯。
郅支既誅,呼韓邪且喜且懼,上書願入朝見。竟寧元年,單于復入朝,禮賜如初,加衣服錦帛,倍於前時。單于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。言欲取漢女,而身為漢家婿。元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嬙音牆賜單于。單于驩喜,上書願保塞上谷以西至燉煌,保,守也。自請守之,令無寇盜。傳之無窮,請罷邊備塞吏卒,以休天子人民。天子令下有司議,議者皆以為便。郎中侯應習邊事、以為不可許。上問狀,應曰:「周秦以來,匈奴暴桀,寇侵邊境,漢興,尤被其害。臣聞北邊塞至遼東,外有陰山,東西千餘里,草木茂盛,多禽獸,本冒頓單于依阻其中,治作弓矢,來出為寇,是其苑囿也。至孝武世,出師征伐,斥奪此地,攘之於幕北。建塞徼,起亭隧,隧謂深開小道而行,避敵抄寇也。築外城,設屯戍,以守之,然後邊境得用少安。幕北地平,少草木,多大沙,匈奴來寇,少所蔽隱,從塞以南,經深山谷,往來差難。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,過之未嘗不哭也。如罷備塞戍卒,示夷狄之大利,不可一也。今聖德廣被,天覆匈奴,如天之覆。匈奴得蒙全活之恩,稽首來臣。夫夷狄之情,困則卑順,強則驕逆,天性然也。前以罷外城,省亭隧,今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。古者安不忘危,不可復罷,二也。中國有禮義之教,刑罰之誅,愚民猶尚犯禁,又況單于,能必其眾不犯約哉!三也。必,極也,極保之也。自中國尚建關梁以制諸侯,所以絕臣下之覬欲也。設塞徼,置戍屯,非獨為匈奴而已,亦為諸屬國降民,本故匈奴之人,恐其思舊逃亡,四也。近西羌保塞,與漢人交通,吏民貪利,侵盜其畜產妻子,以此怨恨,起而背叛,世世不絕。今罷乘塞,則生嫚易分爭之漸,五也。乘塞,登之而守也。嫚易,相欺侮也。往者從軍多沒不還者,子孫貧困,一旦亡出,從其親戚,六也。又邊人奴婢愁苦,欲亡者多,曰『聞匈奴中樂,無奈候望急何』!然時有亡出塞者,七也。盜賊桀黠,群輩犯法,如其窘急,亡走北出,則不可制,八也。起塞以來百有餘年,非皆以土垣也,或因山巖石,木柴僵落,谿谷水門,僵落,謂山上樹木摧折,或立死枯僵墮落者。稍稍平之,卒徒築治,功費久遠,不可勝計。臣恐議者不深慮其終始,欲以壹切省繇戍,十年之外,百歲之內,卒有他變,障塞破壞,亭隧滅絕,當更發屯繕治,累世之功不可卒復,九也。如罷戍卒,省候望,單于自以保塞守御,必深德漢,於漢自稱恩德。請求無已。小失其意,則不可測。開蠻夷之隙,虧中國之固,十也。非所以永持至安、威制百蠻之長策也。」對奏,天子有詔「勿議罷邊塞事」。使車騎將軍許嘉諭單于曰:「中國四方皆有關梁障塞,非獨以備塞外也,亦以防中國姦邪放縱,出為寇害,故明法度以專眾心也。敬諭單于之意,朕無疑焉。」
成帝河平元年,復株纍若鞮單于呼韓邪之子,名雕陶莫皋。纍,力追反。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獻朝正月。既罷,遣使者送至蒲阪。今河東郡河東縣。伊邪莫演言「欲降。即不受我,我自殺,終不敢還歸」。使者以聞,下公卿議。議者或言宜如故事,受其降。光祿大夫谷永、議郎杜欽以為:「漢興,匈奴數為邊害,故設金爵之賞以待降者。今單于屈體稱臣,列為北藩,遣使朝賀,無有二心,漢家接之,宜異於往時。今既享單于聘貢之質,享,當也。質,誠也。而更受其逋逃之臣,是貪一夫之得而失一國之心。不如勿受,以昭日月之信,抑詐諼之謀。」諼,詐詞,許遠反。對奏,天子從之。遣使往問降狀,伊邪莫演曰:「我病狂,妄言耳。」遣去。歸到,官位如故。四年正月,遂入朝,加賜錦繡繒帛二萬匹,絮二萬斤,他如竟寧時。
哀帝建平四年,烏珠留若鞮單于復株纍之弟,名囊知牙斯。上書願朝五年。時哀帝被疾,或言匈奴從上游來厭人,游猶流也。河水從西北來,故曰上游。亦總謂地形耳,不必係於河水也。厭,一涉反。自黃龍、竟寧時,單于朝中國輒有大故。大故,謂國之大喪。上由是難之,以問公卿,亦以為虛費府帑,可且勿許。黃門郎揚雄上書諫曰:「臣聞六經之治,貴於未亂;兵家之勝,貴於未戰。已亂而後治之,戰鬥而後獲勝,則不足貴。二者皆微,微謂精妙。然而大事之本,不可不察也。今單于上書求朝,國家不許而辭之,臣愚以為漢與匈奴從此隙矣。本北地之狄,五帝所不能臣,三王所不能制,其不可使隙甚明。臣不敢遠稱,請引秦以來明之。以始皇之強,蒙恬之威,帶甲四十餘萬,然不敢窺西河,迺築長城以界之。會漢初興,以高祖之威靈,三十萬眾困於平城,士或七日不食。時奇譎之士、石畫之臣甚眾,石言堅固如石也。卒其所以脫者,世莫得而言也。卒,終也。莫得而言,謂自免之計,其事醜惡,故不傳。又高皇后嘗忿匈奴,群臣廷議,於是大臣權書遺之,以權道為書,順辭以答。然後匈奴之結解,中國之憂艾。至孝文時,匈奴侵暴北邊,候騎至雍甘泉,京師大駭,發三將軍屯細柳、棘門、霸上以備之,數月迺罷。暨孝武即位,設馬邑之權,欲誘匈奴,使韓安國將三十萬眾徼擊,匈奴覺之而去,徒費財勞師,一虜不可見,況單于之面乎!其後迺大興師數十萬,使衛青、霍去病操兵,前後十餘年,追奔逐北,自是之後,匈奴震怖,益求和親,然而未肯稱臣也。且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,役無罪之人,快心於狼望之北哉?以為不壹勞者不久佚,不暫費者不永寧,是以忍百萬之師摧餓虎之喙,運府庫之財填盧山之壑而不悔也。盧山,匈奴中山名。至本始之初,匈奴欲掠烏孫,侵公主,乃發五將之師二十萬騎征之,故北狄不服,中國未得高枕安寢也。至元康、神爵之閒,匈奴內亂,五單于爭立,呼韓邪攜國歸化,扶伏稱臣,然尚羈縻之,計不專制。專制謂以為臣妾也。自此之後,欲朝者不拒,不欲者不強。其兩反。何者?外國天性忿鷙,鷙,佷。形容魁健,魁,大。負力怙氣,怙,恃。難化以善,易隸以惡,隸謂附屬,惡謂威也。其強難詘,其和難得。故未服之時,勞師遠攻,傾國殫貨,伏尸流血,破堅拔敵,如彼之難也;既服之後,慰薦撫循,交接賂遺,威儀俯仰,如此之備也。往時常屠大宛之城,蹈烏桓之壘,探姑繒之壁,姑繒,西南夷種也,在蜀徼外。籍蕩姐之場,羌屬也。籍猶蹈也。姐音紫。艾朝鮮之旃,拔兩越之旗,艾,絕。近不過旬月之役,遠不離二時之勞,離,歷也。三月為一時。固以犁其庭,埽其閭,犁,耕也。郡縣而置之,雲徹席卷,後無餘災。唯北狄為不然,真中國之堅敵也,三垂比之懸矣,前世重之滋甚,未易可輕也。今單于歸義,懷款誠之心,欲離其庭,陳見於前,此乃上世之遺策,神靈之所想望,國家雖費,不得已者也。奈何拒以來厭之辭,疏以無日之期,消往昔之恩,開將來之隙!負前言,緣往辭,言單于因緣往昔和好之辭以怨漢也。歸怨於漢,因以自絕,終無北面之心,威之不可,諭之不能,焉得不為大憂乎!夫明者視於無形,聰者聽於無聲,誠先於未然,即蒙恬、樊噲不復施,棘門、細柳不復備,馬邑之策安所設,衛、霍之功何得用,五將之威安所震?不然,壹有隙之後,雖智者勞心於內,辯者轂擊於外,猶不若未然之時也。且往者圖西域,制車師,置城郭都護三十六國,費歲以大萬計者,豈為康居、烏孫能踰白龍堆而寇西邊哉?龍堆形如土龍身,無頭有尾,高大者二三丈,卑者丈餘,皆東北向,相似也,在西域。乃以制匈奴也。夫百年勞之,一日失之,費十而愛一,臣竊為國家不安也。」書奏,天子寤而許之,加賜錦繡繒帛各有差,他如河平時。
至平帝,幼弱,太皇太后稱制,新都侯王莽秉政,奏令中國不得有二名,莽以太后臨朝,欲說太后以威德至盛,因使使者以諷單于,宜上書慕化,為一名,漢必加厚賞。單于從之,上書言:「幸得備藩臣,竊樂太平聖制,臣故名囊知牙斯,今謹更名曰知。」莽大悅,白太后,遣使者答諭,厚加賜焉。
及王莽篡位,建國元年,遣五威將王駿、陳饒等六人,多齎金帛,遺單于,諭曉以受命代漢狀,因易單于故印。故印文曰「匈奴單于璽」,莽更曰「新匈奴單于章」。新者,莽自係其國號。單于以多得賂遺,乃從之。單于始求稅烏桓,莽不許,因寇掠其人民,重以印文改易,釁由是生,故怨恨。明年,西域車師後王須置離謀降匈奴,都護但欽誅斬之。置離兄狐蘭支將二千餘人,驅畜產,舉國亡降匈奴,舉其一國之人皆亡降也。單于受之。但欽上書言匈奴寇擊諸國。莽於是大怒,分匈奴為十五單于,遣中郎將藺苞將兵萬騎,多齎珍寶至雲中塞下,詔誘呼韓邪諸子,欲以次拜之。單于聞之,怒曰:「先單于受漢宣帝恩,不可有負也。今天子非宣帝子孫,何以得立。」是後,單于歷告左右部都尉、諸邊王,入塞寇盜,殺掠不可勝數,緣邊虛耗。
莽新即位,怙府庫之富欲立威,乃拜十二部將率,發郡國勇士,武庫精兵,各有所屯守,轉委輸於邊。議滿三十萬眾,齎三百日糧,同時十道並出,窮追匈奴,因分其地,立呼韓邪十五子。莽將嚴尤諫曰:「臣聞匈奴為害,所從來久矣,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。後世三家周、秦、漢征之,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。周得中策,漢得下策,秦無策焉。當周宣王時,獫狁內侵,至于涇陽,命將征之,盡境而還。其視戎狄之侵,譬猶之螫,敺之而已。螫,式亦反。故天下稱明,是為中策。漢武帝選將練兵,約齎輕糧,深入遠戍,雖有克獲之功,胡輒報之,兵連禍結三十餘年,中國罷耗,匈奴亦創艾,而天下稱武,是為下策。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,力築長城之固,延袤萬里,轉輸之行,起於負海,疆境既完,中國內竭,以喪社稷,是為無策。今天下遭陽九之厄,比年饑饉,西北邊尤甚。發三十萬眾,具三百日糧,東援海岱,南取江淮,然後乃備。計其道里,一年尚未集合,兵先至者聚居暴露,師老械弊,勢不可用,此一難也。邊既空虛,不能奉軍糧,內調調,發也。徒弔反。郡國,不相及屬,此二難也。計一人三百日糧,用糒十八斛,非牛力不能勝,牛又當自齎食,加二十斛,重矣。胡地沙鹵,多乏水草,以往事揆之,軍出未滿百日,牛必物故且盡,物故謂死。餘糧尚多,人不能負,此三難也。胡地秋冬甚寒,春夏甚風,多齎鍑薪炭,重不可勝,鍑,釜之大口者,音富。餐糒飲水,以歷四時,師有疾疫之憂,是故前世伐胡,不過百日,非不欲久,勢力不能,此四難也。輜重自隨,則輕銳者少,不得疾行,虜徐遁逃,勢不能及,幸而逢虜,又累輜重,如遇險阻,銜尾相隨,銜,馬銜也。尾,馬尾也。言前後單行,不得並驅。虜要遮前後,危殆不測,此五難也。今既發兵,宜縱先至者,令臣尤等深入霆擊,且以創艾胡虜。」請率見到之兵,且以擊虜。莽不聽,於是天下騷動。初,北邊自宣帝以來,數世不見煙火之警,人民熾盛,牛馬布野。及莽撓亂匈奴,與之搆難,邊民死亡係獲,又十二部兵久屯而不出,吏士罷弊,數年之閒,北邊虛空,野有暴骨矣。
天鳳初,烏累若鞮單于呼韓邪之子,烏珠留單于之弟,名咸。又請和親,遣人造塞,告塞吏曰欲見和親侯王歙。歙,昭君兄子。莽遣歙、歙弟颯使匈奴,賀單于初立,賜黃金被繒帛,罷將率屯兵,但置游擊都尉。單于貪莽賂遺,故外不失漢故事,然內利寇掠。莽復遣歙與五威將王咸等,多遺單于金寶,因諭說改其號,號匈奴曰「恭奴」,單于曰「善于」,賜印綬。單于貪莽金幣,故曲聽之,然寇盜如故。匈奴謂孝曰若鞮。自呼韓邪後,見漢諡帝為「孝」,慕之,故皆為「若鞮」。莽怒,又更名曰「降奴」、「服于」。至呼都而尸單于,烏累之弟,名輿。侵入北邊尤甚,由是壞敗。
班固論曰:
漢興,忠言嘉謀之臣曷嘗不運籌策相與爭論於廟堂之上乎?然總其要歸,兩科而已。縉紳之儒則守和親,介冑之士則言征伐,皆偏見一時之利害,未究匈奴之終始也。自漢興以至於今,曠代歷年,多於春秋,其與匈奴,有修文而和親之矣,有用武而克伐之矣,有卑下而承事之矣,有威服而臣畜之矣,詘伸異變,強弱相反,是故其詳可得而言也。
昔和親之論,發於劉敬。是時天下初定,新遭平城之難,故從其言,約結和親,賂遺單于,冀以救安邊境。至孝惠、高后,時遵而不違,匈奴寇盜不為衰止,而單于反以加驕倨。逮至孝文,與通關市,妻以漢女,增厚其賂,歲以千金,而匈奴數背約束,邊境屢被其害。是以文帝中年,赫然發憤,遂躬戎服,親御鞍馬,從六郡良家材力之士,六郡,謂漢之隴西,今隴西及金城、安鄉郡之南境;漢之天水,今天水郡;漢之安定,今安定、平涼郡地;漢之北地,今彭原、安化、靈武、五原、寧朔等郡地;漢之上郡,今咸寧、上郡、延安等郡地;漢之西河,今銀川、西河、昌化等郡地。馳射上林,講習戰陣,聚天下精兵,軍於廣武,顧問馮唐,與論將帥,喟然歎息,思古名臣,此則和親無益,已然之明效也。
仲舒親見四世之事,猶復欲守舊文,頗增其約,以為「義動君子,利動貪人,如匈奴者,非可以仁義說也,謂勸諭。獨可說以厚利,說音悅。結之於天耳。故與之厚利以沒其意。沒,溺。與盟於天以堅其約,質其愛子以累其心,匈奴雖欲展轉,奈失重利何,奈欺上天何,奈殺愛子何。展轉,謂移動其心。夫賦斂行賂不足以當三軍之費,城郭之固無以異於貞士之約,而使邊城守境之民,父兄緩帶,稚子咽哺,胡馬不窺於長城,而羽檄不行於中國,不亦便於天下乎!」察仲舒之論,考諸行事,迺知其未合於當時,而有闕於後世也。當孝武時,雖征伐克獲,而士馬物故亦略相當;雖開河南之野,建朔方之郡,今郡。亦棄造陽之北九百餘里。匈奴人民每來降漢,單于亦輒拘留漢使以相報復,其桀驁音傲尚如斯,安肯以愛子而為質乎?此不合當時之言也。若不置質,空約和親,是襲孝文既往之悔,而長匈奴無已之詐也。襲,重也。重疊其事。夫邊城不選守境武略之臣,修障隧備塞之具,厲長戟勁弩之械,恃吾所以待邊寇,而務賦斂於民,遠行貨賂,割剝百姓,以奉寇讎,信甘言,守空約,而冀胡馬之不窺,不已過乎!
至孝宣之世,承武帝奮擊之威,值匈奴百年之運,因其壞亂幾鉅依反亡之阨,權時施宜,覆以威德,然後單于稽首臣服,遣子入侍,三世稱藩,賓於漢庭。是時邊城晏閉,牛馬布野,三世無犬吠之警,黎庶亡干戈之役。
後六十餘載,遭王莽篡位,始開邊隙,單于由是歸怨自絕,莽遂斬其侍子,邊境之禍搆矣。故呼韓邪始朝於漢,漢議其儀,而蕭望之曰:「戎狄荒服,言其來服荒忽無常,時至時去,宜待以客禮,讓而不臣。如其後嗣遁逃竄伏,使於中國不為叛臣。」及孝元時,議罷守塞之備,侯應以為不可,可謂盛不忘衰,安必思危,遠見識微之明矣。至單于咸棄其愛子,昧利不顧,昧,貪。侵掠所獲,歲鉅萬計,而和親賂遺,不過千金,安在其不棄質而失重利也!仲舒之言,漏於是矣。
夫規事建議,不圖萬世之固,而媮恃一時之事者,媮音偷。未可以經遠也。若乃征伐之功,秦漢行事,嚴尤論之當矣。故先王度土,中立封畿。分九州,列五服,物土貢,制外內。物土貢者,各因其土所生之物而貢也。制外內,謂五服之差,遠近異制也。或修刑政,或昭文德,遠近之勢異也。是以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。夷狄之人貪而好利,被髮左衽,人面獸心,其與中國殊章服,異習俗,飲食不同,言語不通,僻居北垂寒露之野,逐草隨畜,射獵為生,隔以山谷,壅以沙漠,天地所以絕外內也。是故聖王禽獸畜之,不與約誓,不就攻伐;約之則費賂而見欺,攻之則勞師而招寇。其地不可耕而食也,其人不可臣而畜也,是以外而不內,疏而不戚,戚,近也。政教不及其人,正朔不加其國;來則懲而御之,去則備而守之。其慕義而貢獻,則接之以禮讓,羈縻不絕,使曲在彼,蓋聖王制御蠻夷之常道也。
南匈奴
南匈奴落尸逐鞮單于者,烏珠留之子,名比。初季父呼都而尸單于時,以為右薁鞬日逐王,部領南邊及烏桓兵。薁音於六反。鞬音九言反。後漢光武建武初,彭寵反叛於漁陽,單于與共連兵,因復權立盧芳,使入居五原。今榆林九原即漢之五原郡地。光武方內平諸夏,未遑外事,而匈奴數與盧芳共侵北邊。九年,遣吳漢等擊之,經歲無功,而匈奴轉盛,鈔暴日增。十三年,遂寇河東,州郡不能禁止。於是漸徙幽、并邊人於常山關、居庸關以東,漢常山關在代郡,今安邊、馬邑郡即漢代郡。漢居庸關,在今媯川郡懷戎縣。匈奴左部遂復轉居塞內。朝廷患之,增緣邊兵郡數千人,大築亭候,脩烽火。匈奴入寇尤深,二十年,遂至上黨、今上黨、樂平、高平、陽城郡地。扶風、今扶風、汧陽、新平。天水。二十一年,復寇上谷、中山,今博陵郡。殺掠甚眾,北邊無復寧歲。二十二年,比從父弟蒲奴立為單于,而匈奴中連年旱蝗,赤地數千里,草木盡枯,人畜飢疫,死耗太半。單于畏漢乘其弊,乃遣使求和親。而比密遣漢人郭衡奉匈奴地圖,詣河西太守今銀川、新秦、昌化、西河之西境地。求內附。二十四年,八部大人共議立比為呼韓邪單于,以其大父嘗依漢得安,故欲襲其號。於是款五原塞,今九原郡。願永為藩蔽,扞禦北虜。光武帝用五官中郎將耿國議,乃許之。東觀記曰:「十二月癸丑,匈奴始分為南北單于。」二十五年春,遣弟左賢王莫將兵擊北單于,敗之。北單于震怖,卻地千里。南單于復遣使詣闕,奉藩稱臣,獻國珍寶,求使者監護,願遣侍子,修舊約。二十六年,漢遣中郎將段郴使南單于,立其庭,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,單于伏拜。郴返命,詔乃聽南單于入居雲中。歲盡輒送侍子入朝,中郎將從事一人將領詣闕。漢遣謁者送前侍子還單于庭,交會道路。元正朝賀,拜祠陵廟畢,漢乃遣單于使,還賞單于以下王侯甚厚,歲以為常。北單于使騎擊南單于,敗之。於是復詔單于徙居西河美稷,漢屬國都尉所理,今西河郡隰城縣有美稷鄉,蓋其地也。使中郎將段郴擁護之,仍悉復緣邊八郡。南單于既居西河,亦列置諸部王,助為扞戍,屯北地、朔方、五原、雲中、定襄、雁門、今郡地。代郡,皆領部眾為郡縣偵邏耳目。北單于惶恐,頗還所掠漢人,以示善意。鈔兵每到南部下,還過亭候,輒謝曰:「自擊亡虜薁鞬日逐耳,非敢犯漢人也。」二十七年,北單于遂遣使求和親,天子召公卿廷議。皇太子明帝也。言曰:「南單于新附,北虜懼於見伐,故傾耳而聽,爭欲歸義耳。今未能出兵,而反交通北虜,臣恐南單于將有二心,北虜降者且不復來矣。」帝然之。
時北虜衰弱,臧宮與馬武上書曰:「今匈奴人畜疫死,旱蝗赤地,疫困之力,不當中國一郡。萬里死命,懸在陛下。福不再來,時或易失,豈宜固守文德而墮武事乎?今命將臨塞,厚懸購賞,諭告高句麗、烏桓、鮮卑攻其左,發西河四郡、天水、隴西羌胡擊其右。如此,北虜之滅,不過數年矣。」詔報曰:「黃石公記曰『柔能制剛,弱能制強』。柔者德也,剛者賊也,弱者仁之助也,強者怨之歸也。故曰有德之君,以所樂樂人;無德之君,以所樂樂身。樂人者其樂長,樂身者不久而亡。舍近謀遠者,勞而無功;舍遠謀近者,逸而有終。逸政多忠臣,勞政多亂人。故曰務廣地者荒,務廣德者強。有其有者安,貪人有者殘。殘滅之政,雖成必敗。今國無善政,災變不息,百姓驚惶,人不自保,而復欲遠事邊外乎?孔子曰:『吾恐季孫之憂,不在顓臾。』且北狄尚強,而屯田警備傳聞之事,常多失實。誠能舉天下之半以滅大寇,豈非至願;苟無其時,不如息人。」自是諸將莫敢復言兵事。范曄曰:「光武審黃石,存苞桑,閉玉門以謝西域之質,卑辭幣以禮匈奴之使,其意防已弘深,豈其顛沛平城之圍,忍傷黥王之陣乎!」
二十八年,北匈奴復遣使貢馬及裘,更乞和親。帝下三府議酬答之宜。司徒掾班彪奏曰:「臣聞孝宣帝敕邊守尉曰:『匈奴大國,多變詐。交接得其情,則卻敵折衝;應對入其數,則反為輕欺。』今北匈奴見南單于來附,懼謀其國,故數乞和親。臣見其獻益重,知其國益虛,歸親愈數,為懼愈多。然今既未獲助南,則亦不宜絕北,羈縻之義,禮無不答。謂可頗加賞賜,略與所獻相當,明加曉告以前代呼韓邪、郅支行事。」呼韓單于稱臣受賜,郅支單于背德被誅。帝從之。
明帝永平中,胡邪尸逐侯鞮單于立。落之子,名長。時北匈奴猶盛,數寇邊,朝廷以為憂。會北單于欲合市,遣使求和親,帝冀其交通,不復為寇,乃許之。八年,遣使報命,而南部須卜骨都侯等知漢與北虜交使,懷嫌怨欲叛,密因北使,令遣兵迎之。漢知之,乃更置大將,以防二虜交通。其秋,北虜果遣二千騎覘候朔方,作馬革船,欲渡迎南部叛者,以漢有備,乃引去。復數寇鈔邊郡,焚燒城邑,殺掠甚眾,河西城門晝閉。帝患之。十六年,大發緣邊兵,遣諸將四道出塞,北征匈奴。虜聞漢兵來,悉渡漠去。時北虜衰耗,黨眾離叛,南部攻其前,丁零寇其後,鮮卑擊其左,西域侵其右,不復自立,乃遠引而去。
章帝章和中,鮮卑入左地擊北匈奴,大破之,斬優留單于,取其胸皮而還。北庭大亂,屋蘭儲、卑胡、都須等五十八部,口二十萬,詣雲中、五原、朔方、北地降。時北虜大亂,加以飢蝗,降者前後而至。南匈奴休蘭尸逐鞮單于胡邪之子,名屯屠何。將討并北庭,會帝崩,竇太后臨朝,單于上言:「今烏桓、鮮卑討北虜、斬單于首。臣與王侯、新降渠帥議方略,皆曰宜及北虜分爭,出兵討伐,破北成南,并為一國,令漢家長無北念。」又請漢兵併力,以屯要害。從之。
和帝永元初,乃以耿秉為征西將軍,與車騎將軍竇憲率騎八千,與度遼兵及南單于眾三萬騎,出朔方擊北虜,大破之。北單于奔走,斬首虜二十餘萬人。二年春,南單于復大破北虜,單于將輕騎數十遁走。是時南部連克獲納降,黨眾最盛,領戶三萬四千,口二十三萬七千三百,勝兵五萬一百七十人。三年,北單于復為右校尉耿夔所破,逃亡不知所在。其弟右谷蠡王於除鞬自立為單于,將數千人止蒲類海,今北庭府界。遣使款塞。大將軍竇憲以塞北地空,憲欲結恩北虜,乃上書請立於除鞬為北單于,置中郎將領護,如南單于故事。下公卿議。司徒袁安、司空任隗以為,光武招懷南虜,非謂可永安內地,正以權時之算,可得扞禦北狄故也。今朔漠既定,宜令南單于反其北庭,并領降眾,無緣復立於除鞬,以增國費。上封事曰:「光武皇帝本所以立南單于者,欲安南定北之策也,恩德甚備,故匈奴遂分,邊境無患。昔孝明皇帝奉承先意,不敢失墜,赫然命將,爰伐塞北。章和之初,降者十餘萬,議者欲置之濱塞,東至遼東,太尉宋由、光祿勳耿秉皆以為失南單于心,不可,先帝從之。陛下奉承洪業,即和帝也。大開疆宇,大將軍遠師討伐,席卷北庭,此誠宣明祖宗,崇立弘勳者也。宜審其終,以成厥初。伏念南單于屯,先父舉眾歸德,自蒙恩以來,四十餘年。三帝積累,以遺陛下。陛下深宜遵述先志,成就其業。況屯首唱大謀,空盡北虜,輟而不圖,更立新降,以一朝之計,違三代之規。夫論語云:『言忠信,行篤敬,雖蠻貊之邦行矣。』今若失信於一屯,則百蠻不敢復保誓矣。且漢故事,供給南單于費直歲一億九十餘萬,西域歲七千四百八十餘萬。今北庭彌遠,其費過倍,是乃空盡天下,而非建策之要也。」朝廷不從,四年,遣耿夔即授璽綬,賜玉劍、羽蓋,使中郎將任尚持節衛護屯伊吾,如南單于故事。方欲輔歸北庭,會竇憲被誅。五年,於除鞬自叛還北,帝遂遣任尚追斬之,破滅其眾。至十六年,北單于遣使詣闕貢獻,願和親,北之國眾自立單于。修呼韓邪故約。和帝以其舊禮不備,不許。後微,至滅無聞。
安帝延光三年,烏稽侯尸逐鞮單于立。胡邪之子,名拔。先是朔方以西障塞多不修復,鮮卑因此數寇南部,單于憂恐,上言求復障塞,順帝從之。乃遣黎陽營屯兵黎陽即今汲郡黎陽縣。出屯中山北界,增置緣邊諸郡兵,屯塞下。
順帝永和中,去持若尸逐就單于烏稽侯之弟,名休利。左部句龍王吾斯、車紐等背叛,寇西河,圍美稷。單于本不同謀,中郎將陳龜以單于不能制下,逼迫之,單于自殺。大將軍梁商以羌胡新反,黨眾初合,難以兵服,宜用招降,乃上表曰:「匈奴寇叛,自知罪極。種類繁熾,不可殫盡。今轉運日增,三軍疲苦,虛內給外,非國之利。竊見度遼將軍馬續素有權謨,且典邊日久,深曉兵要。宜令續深溝高壁,以恩信招降,宣示購賞,明為期約。如此則醜類可服,國家無事矣。」帝從之。商又移書續等曰:「中國安寧,忘戰日久。良騎野合,交鋒接矢,決勝當時,戎狄之所長而中國之所短也。強弩乘城,堅營固守,以待其衰,中國之所長戎狄之所短也。宜務所長,以觀其變,設購開賞,宣示反悔,勿貪小功,以亂大謀。」續及諸郡並各遵行,於是右賢王部抑鞮等以萬三千口詣續降。秋,句龍吾斯等立句龍王車紐為單于,東引烏桓,西收羌戎及諸胡等數萬人,寇掠幽、今范陽、上谷、漁陽郡并、今太原、西河、榆林、朔方郡。涼、今靈武、安化、平涼、金城郡地。冀等州。冀今常山、博陵、鉅鹿、趙郡地。呼蘭若尸逐就單于兜樓除先在京師,漢安二年立之,遣中郎將護送歸南庭。建康初,中郎將馬寔進擊餘黨,匈奴、烏桓十七餘萬口皆詣寔降。桓帝建和初,伊陵尸逐就單于立,名居車兒。至延熹九年,諸部並叛,寇緣邊九郡,以張奐為北中郎將討之,悉降。
靈帝中平五年,右部落與休屠各胡白馬銅等十餘萬人反,攻殺單于羌渠。初,單于呼徵為中郎將張脩所殺,遂立右賢王羌渠為單于,其子右賢王於扶羅立,為持至尸逐侯單于,國人殺其父者遂叛,共立須卜骨都侯為單于,而於扶羅詣闕自訟。會帝崩,天下大亂,單于將數千騎與白波賊合兵寇河內諸郡。今河內、鄴、汲等郡。時人保聚,鈔掠無利,而兵遂挫傷;欲歸,國人不受,乃止河東。須卜骨都侯為單于一年而死,南庭遂虛其位,以老王行國事。
獻帝興平二年,單于於扶羅死,其弟呼廚泉立為單于,以兄被逐,不得歸國,數為鮮卑所鈔。帝自長安東歸,右賢王去卑與白波賊帥韓暹等侍衛天子,拒擊李傕、郭汜。及帝還洛陽,又從遷許,然後歸國。建安二十一年,單于來朝,魏武因留於鄴,而遣去卑歸監其國焉。以其既在內地,人眾猥多,懼必為寇,始分其眾為五部,立其中貴者為帥,選漢人為司馬以監督之。
魏末,復改帥為都尉。其左部居於太原故慈氏縣,今西河郡隰城縣。右部居祁縣,今縣。南部居蒲子縣,北部居新興縣,中部居大陵縣,今文水。多者一萬落,少猶四五千落。
晉武帝初,塞外匈奴大水,塞泥、黑難等二萬餘落歸化,帝復納之,使居河西故宜陽城下。後復與晉人雜居,由是平陽、今平陽郡。西河、今西河、昌化郡。太原、今府地。新興、今定襄、雲中郡。上黨、今郡。樂平諸郡,今樂平郡、太原府之閒。靡不有焉。泰始七年,單于劉猛背叛,帝遣婁侯何楨討平之。其後稍因忿恨,漸為邊患。侍御史西河郭欽上疏曰:「戎狄強獷,歷古為患。魏初人寡,西北諸郡皆為戎居。今雖服從,若後有風塵之警,胡騎自平陽、上黨不三日而至孟津,北地、今彭原郡地。西河、太原、馮翊、安定、上郡並今郡盡狄庭矣。宜及平吳之威,謀臣猛將之略,出北地、西河、安定,復上郡,實馮翊,於平陽以北諸縣募取死罪,徙三河、三魏見士四萬家以充之。裔不亂華,漸徙平陽、弘農、魏郡、京兆、上黨雜胡,峻四夷出入之防,明先王荒服之制,萬世之長策也。」帝不納。太康五年,復有匈奴胡太阿厚率其部落三萬人歸化。七年,又有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等各率種類大小凡十萬餘口,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復率其種落大小萬一千五百口,並來降,帝並撫納之。按晉史云:「北狄以部落為類,其入居塞者,有屠各種、鮮支種、寇頭種、烏譚種、赤勒種、捍蛵種、黑狼種,赤沙種、鬱鞞種、萎莎種、禿童種、勃蔑種、羌渠種、賀賴種、鍾跋種、大樓種、雍屈種、真樹種、力羯種,皆有部落,不相雜錯。屠各最豪貴,故得為單于,統領諸種。其國號有左賢王、右賢王、左奕蠡王、右奕蠡王、左於陸王、右於陸王、左漸尚王、右漸尚王、左朔方王、右朔方王、左獨鹿王、右獨鹿王、左顯祿王、右顯祿王、左安樂王、右安樂王,凡十六等,皆用單于親子弟也。其左賢王最貴,唯太子得居之。其四姓,有呼延氏、卜氏、蘭氏、喬氏。而呼延氏最貴,則有左日逐、右日逐,代為輔相;卜氏則有左沮渠、右沮渠;蘭氏則有左當戶、右當戶;喬氏則有左都侯、右都侯。又有車陽、沮渠、餘地諸雜號,猶中國百官也。其國人有綦毋氏、勒氏,皆勇健,好反叛。蛵,呼丁反。
惠帝元康末,魏武所分左部都尉左賢王劉元海漢初高帝以宮女妻冒頓,約為兄弟,故子孫遂冒姓劉氏。為首叛亂,竊大號,據神器,自是戎狄迭有中夏矣。元海父豹,即單于扶羅子左賢王也。
范曄論曰:「自漢興,匈奴強熾為患,窮力殫財,寇雖頗折,而漢之疲耗略相當矣。宣帝值虜庭分爭,呼韓邪來臣,乃權納懷柔,因為邊衛,單于保塞稱藩,故曰邊衛。罷關徼之警,息兵民之勞,六十餘年矣。後王莽陵篡,擾動戎夷,續以更始之亂,方夏幅裂。自是匈奴得志,內暴滋深。光武以用事諸華,未遑沙塞之外,因徙幽、并之民,增屯戍之卒而已。其後匈奴爭立,日逐來奔,願修呼韓之好,以禦北狄之衝,奉藩稱臣,永為捍禦。天子乃詔有司開北鄙,擇肥美之地,量水草以處之。於是匈奴分破,始有南北二庭焉。後讎釁既深,互伺便隙,至於陷潰創傷者,靡歲或寧,而漢之塞地晏然矣。後亦頗為出師,令竇憲,耿夔之徒,前後掩其窟穴,躡北追奔三千餘里。單于震懾,遁走於烏孫之地,而漠北空矣。若因其時勢,及其虛曠,還南虜於陰山,歸西河於內地,上申光武權宜之略,下防戎羯亂華之變,使耿國之算不謬於當世,袁安之議見從於後王,平易正直,若此其弘也。而竇憲矜三捷之效,忽經世之規,狼戾不端,專行威惠。遂復更立北虜,返其故庭,並恩兩護,以私己福,棄蔑天公,坐樹大鯁。永言前載,何憤恨之深乎!自後經綸失方,叛服不一,其為疢毒,胡可殫言!降及後世,翫為常俗,終於吞噬神鄉,丘墟帝宅。謂劉元海等及托跋氏並都中國。嗚呼!千里之差,興自毫端,失得之源,百世不磨矣。」
通典卷第一百九十六 邊防十二
北狄三
烏桓 鮮卑 軻比能 宇文莫槐 徒河段 慕容氏 拓跋氏 蠕蠕
烏桓
烏桓者,本東胡也。漢初,匈奴冒頓滅其國,餘類保烏桓山,因以為號。俗與匈奴多同,其異者,怒則殺父兄,而終不害其母,以母有族類,父兄無相讎報故也。以己為種,無復報者故也。其有勇健能理決鬥訟者,推為大人,無代業相繼。邑落各有小帥,數百千落自為一部。大人有所召呼,則刻木為信。氏姓無常,以大人健者名字為姓。其嫁娶先私通,掠將女或半歲百日,然後遣媒人送馬牛羊,以為聘幣。婿隨妻至家,無尊卑,朝朝拜之,而不拜其父母。為妻家僕役一二年閒,妻家乃更厚遣送女,居處財物,一皆為辦。計謀從用婦人,唯鬥戰之事乃自決之。父子男女,相對踞蹲,髡頭為輕便。婦人至嫁時乃養髮,分為髻,著句決,飾以金碧,猶中國有簂步搖也。簂字或為幗,婦人首飾。釋名云:「皇后首飾上有垂珠,步則搖也。」簂,古陌反。婦人能刺韋作文繡,織氀毼。氀毼,罽也。氀,力於反。毼,胡達反。男子能作弓矢鞍勒,勒,馬銜也。鍛金鐵為兵器。其土地宜穄及東牆,東牆似蓬草,實如穄子,至十月而熟,能作白酒,而不知作麴,麴米常仰中國。有病,以艾灸,或燒石自熨,燒地臥上,或隨病痛處,以刀決脈出血,及祝天地山川之神,無鍼藥。俗貴兵死,有哭泣之哀,至葬則歌舞相送。肥養一犬,以綵繩嬰牽,并取死者所乘馬、衣物,皆燒而送之,言以屬累犬,屬累猶付託也。屬,之欲反。累,力瑞反。使護死者神靈歸赤山。赤山在遼東西北數千里,如中國人死者魂神歸岱山也。博物志曰:「泰山,天帝孫也,主召人魂。東方萬物始,故知人生命也。」敬鬼神,祠天地日月星辰山川及先大人有健名者,祠用牛羊,畢皆燒之。飲食必先祭。若相賊殺者,令部落自相報,不止,詣大人告之,聽出牛馬羊以贖死命,乃止。
烏桓自為冒頓所破,眾遂孤弱,常臣服匈奴。漢武帝遣霍去病擊破匈奴左地,因徙烏桓於上谷、漁陽、右北平、遼西、遼東五郡塞外,今媯川、范陽以東至安東,是漢五郡也。為漢伺察匈奴動靜。其大人歲一朝見,於是始置護烏桓校尉監領之,使不得與匈奴交通。後漸強盛。
至後漢建武中,抄擊匈奴,匈奴轉北徙數千里,漠南地空,帝乃以幣帛賂遺之。二十五年,大人郝旦等九百餘人詣闕朝貢,於是封其渠帥為侯王君長者八十一人,皆居塞內,布於緣邊諸郡。時司徒掾班彪上言:「烏桓天性輕黠,好為寇賊,若久放縱而無總領者,必復侵掠居人。臣愚以為宜復烏桓校尉,誠有益於附集,省國家之邊慮。」帝從之。於是始復置校尉於上谷寧城。在今媯川郡懷戎縣西北,俗名西吐城。至桓帝末,或降或叛。
靈帝初,烏桓漸盛。上谷有難樓者,眾九千餘落,遼西今柳城郡有丘力居者,眾五千餘落,皆自稱王;又遼東蘇僕延,眾千餘落,自稱峭七笑反王;右北平今北平郡烏延,眾八百餘落,自稱汗魯王:並勇健而多計策。中平四年,前中山太守張純中山今博陵郡叛,入丘力居眾中,自稱彌天安定王,遂為諸郡烏桓元帥,寇掠幽、冀、青、今北海、濟南、平原、樂安郡地。徐今彭城、琅邪郡地。四州。五年,劉虞為幽州牧,虞購募斬純首,北州乃定。
自匈奴衰弱,而烏桓轉盛。獻帝初平中,丘力居死,從子蹋頓有武略,代立,總攝三王部,眾皆從其號令,邊長老皆比之冒頓,以雄北方。建安初,冀州牧袁紹與前將軍公孫瓚相持不決,蹋頓遣使詣紹求和親,遂遣兵助紹擊瓚,破之。紹矯制賜蹋頓、難樓、蘇僕延、烏延等,皆授以單于印綬。建安十二年,曹公自征烏桓,大破蹋頓於柳城,獲首虜二十餘萬人,其餘眾萬餘落,悉徙居中國為齊人。西晉王浚為幽州牧,有烏桓單于審登,前燕慕容俊時,有烏桓單于薛雲,後燕慕容盛時,有烏桓渠帥莫賀咄科,並其別種,然而微弱不足云矣。
鮮卑
鮮卑,亦東胡之支也,別依鮮卑山,因號焉。今在柳城郡界。其言語習俗與烏桓同,唯婚姻先髡頭,以季春月大會饒樂水上,今在柳城郡界。然後配合。其獸異於中國者,有野馬、原羊、角端牛,以角為弓,代謂角端弓者也。郭璞注爾雅曰:「原羊似吳羊而角大,出西方。」前漢書音義曰:「角端似牛,角可為弓。」又貂、豽、鼲子,皮毛柔軟,豽音女滑反。鼲音胡昆反。貂鼲並鼠屬,豽蜼屬。故天下以為名裘。
漢初亦為冒頓所破,遠竄遼東塞外,與烏桓相接,未嘗通中國。至後漢光武建武二十一年,鮮卑與匈奴入遼東,遼東太守祭肜擊破之,斬獲殆盡。三十年,鮮卑大人於仇賁等率種人朝賀,帝封於仇賁為王。於是鮮卑燉煌、酒泉以東邑落大人,皆詣遼東受賞賜,青徐二州給錢歲二億七千萬以為常。
和帝永元中,大將軍竇憲遣右校尉耿夔擊匈奴,北單于遁走,留者尚十餘萬落,鮮卑因此徙據其地而有其人,由此漸盛。安帝永初中,鮮卑大人燕荔陽朝賀,鄧太后令止烏桓校尉所居寧城下,因築南北兩部質館。築館以受降質也。鮮卑邑落百二十部,各遣入質。是後或降或叛,邊人歲苦其害。漢雖時有剋獲,而不補所費。
桓帝時,鮮卑檀石槐者,部落畏服,遂推為大人。檀石槐乃立庭於彈汗山歠仇水,歠,昌悅反。去高柳北三百餘里,今馬邑郡界。兵馬甚盛,東西部大人皆歸焉。因南抄緣邊,北折丁零,東卻夫餘,西擊烏孫,盡據匈奴故地,東西萬四千餘里,南北七千餘里,網羅山川水澤鹽池。分其地為三部,東接夫餘、濊貊二十餘邑為東部,從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餘邑為中部,從上谷以西至燉煌接烏孫二十餘邑為西部,各置大人主之。
靈帝初,幽、并、涼三州緣邊諸郡無歲不被寇掠。熹平六年,鮮卑寇三邊。烏桓校尉夏育上言:「鮮卑寇邊,自春以來,三十餘發。請徵幽州諸郡兵出塞擊之,一冬二春,必能擒滅。」召百官議。中郎蔡邕上議曰:「自匈奴北遁,鮮卑強盛,據其故地,稱兵十萬,加以關塞不嚴,禁網多漏,精金良鐵,皆為賊有,漢人逋逃,為之謀主。夫邊垂之患,手足之蚧搔,中國之困,背之瘭疽也。蚧音介。搔,新到反。埤蒼曰:「瘭音必燒反。」杜氏注左傳曰:「疽,惡瘡也。」方今郡縣盜賊尚不能禁,況醜虜而可服乎!昔高祖忍平城之恥,呂后棄慢書之詬,方之於今,何者為甚?天設沙漠,秦築長城,漢起塞垣,所以別內外、異殊俗也。苟無蹙國內侮之患則可矣,豈與蟲蟻狡寇計爭往來哉!雖或破之,豈可殄盡,而方令本朝為之旰食乎?夫卹人救急,雖成郡列縣,尚猶棄之,況障塞之外,未嘗為人居者乎!備邊之術,李牧善其宜,保塞之論,嚴尤申其要,遺業猶在,文章尚存,循二子之策,守先帝之規,臣曰可矣。」帝不從。遂遣育等三萬騎,三道並出其塞二千餘里。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率眾逆戰,育等大敗奔還,死者十七八。
後種眾日多,田畜射獵不足給食,檀石槐乃自徇行,見烏侯秦水廣從子容反數百里,停不流,其中有魚,不能得之。聞倭人善網捕,於是擊倭國,得千餘家,徙置秦水上,令捕魚以助糧食。至晉猶有數百戶。
光和中,魁頭與從父弟騫曼俱檀石槐之孫。爭國,眾遂離散。自檀石槐後,諸大人遂代相傳襲。魁頭死,弟步度根代立,中兄扶羅韓亦別擁眾數萬人。
魏文帝初,步度根遣使獻馬,帝拜為王。後數與軻比能更相攻擊,步度根部眾稍弱,將其眾萬餘落保太原、雁門郡。後一心守邊,不為寇害,而軻比能眾遂強盛。至明帝,務欲綏和戎狄,以息征伐,羈縻兩部而已。其後步度根竟為比能所殺也。
軻比能
軻比能本小種鮮卑,以勇健,斷法平端,不貪財物,眾推以為大人。部落近塞,自袁紹據河北,中國人多亡叛歸之,教作兵器鎧楯,頗學文字。故其勒御部眾,擬則中國,出入弋獵,建旌麾,以鼓節為進退。比能眾遂強盛,控弦十餘萬騎,餘部大人皆敬憚之,然猶未能及檀石槐也。至青龍元年,比能誘說步度根,使叛并州。其後幽州刺史王雄遣勇士韓龍刺殺比能,更立其弟素利、彌加、厥機皆為大人,在遼西、右北平、漁陽塞外,道遠初不為邊患,其種眾多於比能也。其後諸子爭立,眾離散,諸部大人慕容、拓跋更盛焉。
宇文莫槐
宇文莫槐出於遼東塞外,代為東部大人。晉史謂之鮮卑。後魏史云「其先匈奴南單于之遠屬」。又按後周書云:「出自炎帝,為黃帝所滅,子孫逃漠北,鮮卑奉以為主。」今考諸家所說,其鮮卑之別部。其語與鮮卑頗異。人皆翦髮而留其頂上,以為首飾,長過數寸則截短之。婦人被長襦,及足,而無裳焉。後姪孫莫廆立,廆,胡罪反。部眾強盛,自稱單于塞外,諸部咸畏憚之。先得玉璽三紐,自言為天所相,俗謂天曰宇,故自號宇文。至孫乞得龜,為慕容廆所敗。別部人逸豆歸殺乞得龜而自立,又為慕容皝所敗,皝徙其部眾五千餘落於昌黎,自是散滅矣。後周宇文氏源出於此。
徒河段
徒河段日陸眷出於遼西,因亂被賣為漁陽烏桓大人庫辱官家奴。諸大人集會幽州,皆持唾壺,唯庫辱官獨無,乃唾日陸眷口中。日陸眷含出因咽之,西向拜天曰:「願使主君之智慧祿相盡移入我腹中。」其後漁陽大饑,庫辱官以日陸眷為健,使將人眾詣遼西逐食,遂招誘亡叛,以至強盛。日陸眷死,後至姪務勿塵,有遼西之地,而臣於晉。其所統三萬餘家,控弦四五萬騎。封務勿塵為遼西公,假大單于印綬。後就陸眷立,勿塵之子。與弟匹磾、都泥反。從弟末波等率騎圍石勒於襄國,為勒所破,擒末波而捨之,就陸眷遂攝軍而還,不復報,歸於遼西。就陸眷死,末波自稱幽州刺史。末波死,國人立日陸眷弟護遼為主,後為慕容皝所殺。其弟鬱蘭奔石季龍,以所從鮮卑五千人配之,使屯令支。今北平郡盧龍縣即其地。及冉閔之亂,段龕鬱蘭之子。龕音堪。率眾南移,遂據齊地。慕容俊使弟恪帥眾伐龕於廣固,今北海郡城。執龕,殺之,坑其徒三千餘人。
慕容氏
慕容氏,亦東胡之後,別部鮮卑也。晉史云:「有熊氏之苗裔,因山為號。」魏初渠帥有莫護跋,率諸部入居遼西,後從司馬宣王討公孫淵有功,拜率義王,始建國於棘城之北。今柳城郡之地。時燕代多冠步搖冠,護跋見而好之,乃斂髮襲冠,諸部因呼之為「步搖」,其後音訛,遂為「慕容」焉。或云慕二儀之德,繼三光之容,遂以慕容為氏。至孫涉歸,魏封為鮮卑單于,遷居遼東,於是漸慕華夏之風矣。
涉歸有子二人,長曰吐谷渾,西遷河湟之閒;今安鄉郡西平縣地。次曰廆,有命世才略。晉太康十年,又遷於徒河之青山。今柳城郡界。廆以大棘城即帝顓頊之墟,元康四年乃移居之,教以農桑,法制同於中國。永嘉初,廆自稱鮮卑大單于。因晉亂,招撫華夷,刑政修明,流亡歸之甚眾,乃立郡統之,冀州人為冀陽郡,荊河州人為成周郡,青州人為營丘郡,并州人為唐國郡。徵辟儒生,以為參佐,而奉晉室朝貢,臣禮不闕。
至皝嗣,廆之子。雄毅多權略,日以強盛,遂自稱燕王,遣使於東晉,請受朝命,許之。後遷都於柳城,俊、暐即其子孫也。其後國號燕,具晉史載記。
拓跋氏
拓跋氏亦東胡之後,別部鮮卑也。後魏史云:「出自黃帝子昌意之少子,愛封北土,亦因鮮卑山以為號。」宋齊二史又云「漢降將李陵之後」。或云黃帝之苗胤,以黃帝土德,謂土為拓,后為跋,故以為氏。其裔始均仕堯時,逐女魃於弱水北,人賴其勳,舜命為田祖。歷三代至秦,不交南夏,是以載籍無聞。六十七代裔孫屯,統國三十六,大姓九十九。其後至詰汾,嘗田於山澤,欻見輜軿自天而下,見美婦人,自稱天女,曰天命相偶。明日請還,期明年復會於此。及期,至先田處,果見天女,以所生男授詰汾曰「此是君之子」,即力微也。力微立,諸部大人悉服,控弦之士二十餘萬,遷於定襄之盛樂。子祿官立,分國為三部:一居上谷北,濡源西,,東接宇文部,自統之;一居代郡之參合陂北,在今馬邑郡。兄子猗統之;一居定襄之盛樂故城,亦在今馬邑郡。使猗弟猗盧統之。後晉封為代王,置官屬,始出并州,遷雜胡北徙雲中、五原、朔方,又西渡河,擊匈奴、烏桓諸部。自杏城以北八十里今中部郡之西迄長城原,夾道碣石,與晉分界。長城原,在今洛交郡三川縣。姪孫什翼犍始建年號,分置百官。至其孫珪,即後魏道武帝也。
宋文帝元嘉中,每歲為後魏侵境,飭朝臣博議。何承天論曰:
臣以安邊之計,備在史冊,李牧言其端,嚴尤申其要,大略舉矣。曹、孫之霸,才均智侔,江淮之閒,不居者數百里。魏捨合肥,退保新城,合肥今廬江郡縣。新城在縣西三十里。吳城江陵,移入南岸,濡須之戍,家停羡溪。濡須在今歷陽郡西南百八十里,羡溪在其東三十里。及襄陽之屯,民居星散,晉宣王謂宜徙沔南,以實水北,曹爽不用,果亡沮中,沮中,即今襄陽南沮水左右地。此皆前代之殷監也。何者?斥候之郊,非畜牧之所;轉戰之地,非耕桑之邑。故堅壁清野,以禦其來,整甲繕兵,以乘其弊。雖時有通否,而勢有強弱,保人全境,不出此塗。約而言之,大歸有四:一曰移遠就近,二曰浚復城隍,三曰纂偶車牛,四曰計丁課仗。
狡虜之性,食肉衣皮,以馳騁為容儀,以燎獵為南畝,非有車輿之安,宮室之衛,櫛風沐雨,不以為勞,露宿莽寢,實惟其性。焱騎蟻聚,輕兵鳥集,踐蹂禾稼,焚爇閭井,雖邊將多略,未審何以禦之。若盛師連屯,廢農必眾,奔馳起役,赴機必遲,散金開賞,費損必大,換土客戍,怨曠必繁。孰若因人所居,並修農戰,無動眾之勞,有捍衛之實,其為利害,懮劣相懸也。
一曰移遠就近,以實內地。今青兗舊人,及冀州新附,在界首者二三萬家,此寇之資也。悉可內徙,青州人宋青州今北海郡。移東萊、平昌、北海諸郡,兗州、冀州人宋兗州今魯郡瑕丘縣,冀州今濟南郡歷陽縣。移泰山以南,南至下邳,今臨淮郡縣是。左洙右沂,田良野沃,西阻蘭陵,今琅邪郡承縣界。北阨大峴,今琅邪郡沂水縣北。四塞之內,其險足固。人性重遷,闇於圖始,無虞之時,生咨怨。今新被抄掠,餘懼未息,若曉示安危,居以樂土,宜歌忭就路,視遷如歸。
二曰浚復城隍,以增阻防。古之城池,處處皆有,今雖頹毀,猶可修理。粗計戶數,量其所容,新徙之家,悉著城內,假其經用,為之閭伍,納稼築場,還在一處。婦子守家,長吏為帥,丁夫匹婦,春夏佃牧,秋冬入保。寇至之時,一城千室,堪戰之士,不下二千,其餘羸弱,猶能登陴鼓譟。十則圍之,兵家舊說,戰士二千,足抗群虜二萬矣。
三曰纂偶車牛,以飭戎械。計千家之資,不下五百耦牛,為車五百兩。參合鉤連,以衛其眾。設使城不可固,平行趣險,賊所不能干。既以族居,易可檢御。號令先明,人知夙戒。有急徵召,信宿可聚。
四曰計丁課仗,勿使有闕。千家之邑,戰士二千,隨其便能,各自有仗,素所服習,銛利由己,還保輸之武庫,銛,胥廉反。出行請以自衛。弓簳利鐵,人不辦得者,官以給之,數年之內,軍用粗備矣。
臣聞軍國異容,施於封畿之內;兵農並備,在於疆埸之表。攻守之宜,皆因其習俗,銓其勇怯。山陵川陸之形,寒暑溫涼之氣,各由本性,易則害生。是故戍申作刺,怨起及瓜,今若以荊、吳銳師,遠屯清濟,功費既重,嗟苦亦深。以臣料之,未若即用彼眾之易也。管子理齊,寄令於人;商君為秦,設以耕戰。終能申威定霸,行其志業,非苟任強,實由有數。梁用武卒,其邦日減;齊用技擊,厥眾亦離。漢魏以來,茲制漸弛,蒐田雖復先王之禮,理兵徒逞耳目之欲。有急之日,人不知戰,至乃廣延賞募,奉以厚秩,發遽奔救,天下騷然。方伯刺史,拱手坐聽,自無經略,唯冀朝廷遣軍,此皆忘戰之害,不教之失也。
今移人實內,浚理城隍,族居聚處,村里比次,課其騎射,通其風俗,長吏簡試,差品能否,甲科上第,漸就優別,明其勳捷,表言州郡。如此則屯部有常,不遷其業,內護老弱,外通官途,朋曹素定,同憂等樂,情由習親,藝因事著,晝戰見貌,足以相識,夜戰聞聲,足以相救,斯教戰之一隅,先哲之遺術也。論者必以古城荒毀,難可修復。今不謂頓便加功,整麗如舊,但欲先定民居,營其閭術,墉壑存者,因則增之,其有毀缺,權時柵斷。足禦彼輕兵,防遏遊騎,假以旬時,漸就完立。車牛之賦,課仗之宜,攻守所資,軍國之要,今因人所利,導而率之。耕農之器為府庫之寶,田蠶之氓兼捍城之用,千室之宰總倍旅之兵,萬戶之都具全軍之眾,兵強而敵不戒,國富而人不勞,比於優復隊伍、坐食廩糧者,不可同年而校矣。
今承平來久,邊令弛縱,弓簳利鐵,既不都斷,往歲棄甲,垂二十年,課其所任,理應消壞。謂宜明申舊科,嚴加禁塞,諸商賈往來,敢挾藏者,以軍法理之。又界上嚴立關候,杜廢閒蹊。成保之境,諸所課仗,並加彫鐫,別造程式。若有遺鏃亡刃及私為竊盜者,皆可立檢,於事為常。此亦禦敵之要也。
文帝不能用。
蠕蠕
蠕蠕而兗反姓郁久閭。托跋在北荒,部落主力微末,掠騎有得一奴,髮始齊眉,忘本名,其主字之曰木骨閭。「木骨閭」者,首禿也。木骨閭與郁久閭聲相近,故其後子孫因以為氏焉。木骨閭既壯,免奴為騎卒。代王猗盧時,坐後期當斬,亡匿廣漠谿谷之閒,收合逋逃,得百餘人。至其子車鹿會,雄健,始有部眾,自號柔然。後魏太武以其無知,狀類於蟲,故改其號曰蠕蠕。宋齊謂之芮芮,隋史亦曰芮芮。
又六代孫社崙,兇狡,甚有權略。度漠北,侵高車,深入其地,遂并諸部,凶勢益振。北徙弱落水,始立軍法:千人為一軍,軍置將一人;百人為幢,幢置帥一人。其西北有匈奴餘種,國尤富強,盡為社崙所并,號為強盛。其西則焉耆之北,東則朝鮮故地之西,北則渡沙漠,窮瀚海,南則臨大磧。其常所會庭,則燉煌、張掖之北。於是自號丘豆伐可汗。可汗之號始於此。「丘豆伐」猶言駕馭開張也,可汗猶言皇帝也。蠕蠕之俗,君及大臣因其行能,即為稱號,若中國立謚。既死之後,不復追稱。
後又頻擾北邊,後魏神二年夏四月,太武率兵十餘萬襲之。其主大檀社崙從父之弟。震怖,將其族黨,焚燒廬舍,絕跡西走。於是國落四散,竄伏山谷,畜產野布,無人收視。太武帝緣栗水西行,過漢將竇憲故壘。六月,次於兔園水,去平城三千七百餘里。分軍搜討,東至瀚海,西接張掖水,北度燕然山,東西五千餘里,南北三千里。高車諸部又殺大檀種類,前後歸降三十餘萬,俘獲首虜及戎馬百有餘萬。至孫吐賀真,太武又征破之,盡收其戶畜產百餘萬,自是邊疆息警矣。
獻文帝皇興中,其主予成吐賀真之子犯塞,征南將軍刁雍上表曰:
臣聞北狄悍愚,同於禽獸。所長者野戰,所短者攻城。若以所短,奪其所長,則雖眾不能成患,雖來不能內逼。又狄散居野澤,隨逐水草,戰則與家產並至,奔則與畜牧俱逃,不齎資糧而飲食足,是以古人伐北方,攘其侵掠而已。歷代為邊患者,良由倏忽無常故也。六鎮勢分,倍眾不鬥,互相圍逼,難以制之。
昔周命南仲,城彼朔方,趙靈、秦始,長城是築,漢之孝武,又踵其事。此四代之君,皆帝王之雄傑,所以皆同此役者,非智術之不長,兵眾之不足,乃防狄之要事,其理宜然故也。易稱『天險,不可升;地險,山川丘陵。王公設險,以守其國』。長城之謂歟!
今宜依故於六鎮之北築長城,以禦北虜。雖有暫勞之勤,乃有永逸之益。即於要害,往往開門,造小城於其側,因地卻敵,多置弓弩。狄來有城可守,有兵可捍。既不攻城,野掠無獲,草盡則走,終必懲艾。宜發近州武勇四萬人,及京師二萬人,合六萬人,為武士。於苑內立征北大將軍府,選忠勇有志幹者以充其選,下置官屬。分為三軍,二萬人專習弓射,二萬人專習刀楯,二萬人專習騎。修立戰場,十日一習。採諸葛亮八陣之法,為平地禦寇之方。使其解兵家之宜,識旌旗之節,器械精堅,必堪禦寇。使將有定兵,兵有常主,上下相信,晝夜如一。七月發六部兵萬人,各備戎作之具。敕臺北諸屯,隨近作米供送六鎮。至八月,征北部率所鎮與六鎮之兵,直至磧南,揚威漠北。狄若來拒,與之決戰。若其不來,然後分散其地,以築長城。計六鎮東西不過千里,六鎮並在今馬邑、雲中、單于界。後魏宣帝正始中,尚書源思禮撫巡北蕃,以跋野置鎮,居南,與六鎮不齊,更立三戍,亦在馬邑等郡界。若一夫一月之功當三步之地,三百人三里,三千人三十里,三萬人三百里。千里之地,強弱相兼,計十萬人一月必就。運糧一月,不足為多,人懷永逸,勞而無怨。
計築長城其利有五:罷遊防之苦,其利一也;北部放牧,無抄掠之患,其利二也;登城觀敵,以逸待勞,其利三也;省境防之虞,息無時之備,其利四也;歲常遞運,永得不匱,其利五也。
帝從之,邊境獲其利。後帝又北討,大敗之,斬首五萬級,降者萬餘,戎馬器械不可稱計,追奔逐北旬有九日,往返六千餘里。改女水曰武川。
孝明帝熙平初,其主醜奴予成弟之子善用兵,西征高車,大破之,擒其主彌俄突,殺之,盡并叛者,國遂強盛。醜奴死,弟阿那瑰立經十日,其族兄俟力發示發率眾伐之,阿那瑰輕騎南走,歸後魏,封朔方郡公、蠕蠕王,帝給騎二千,援出塞。初,阿那瑰來奔之後,其從父兄婆羅門率眾討示發,破之,眾推婆羅門為主,會婆羅門為高車所逐,率部落詣涼州降,今武威郡於是蠕蠕數萬,相率迎阿那瑰。錄尚書事高陽王雍、尚書令李崇奏曰:「蠕蠕代跨絕域,感化來歸,阿那瑰委質於前,婆羅門歸誠於後。何一呼韓,得同今美。竊聞漢立南北單于,晉有東西之稱,皆所以相維禦難,為國藩籬。今臣等參議,以為懷朔鎮北,土名無結山吐若奚泉,燉煌北西海郡,即漢、晉舊障,二處寬平,原野彌沃。阿那瑰宜置吐若奚泉,婆羅門宜置西海郡,各令總率部落,收離聚散。彼臣下之官,任其舊俗。」
時朝廷問安置之宜於涼州刺史袁翻,翻表曰:
高車、蠕蠕迭相吞噬,始則蠕蠕衰微,高車強盛,及蠕蠕復振,反破高車,主喪人離,不絕如綖。而今高車能終雪其恥、復摧蠕蠕者,正由種類繁多,不可頓滅故也。然鬥此兩敵,即卞莊之算,得使境上無塵。
今蠕蠕內為高車所討滅,外憑大國之威靈,兩主投身,一期而至,若棄而不受,則虧我大德;若納而禮待,損我資儲,來者既多,全徙內地,非直其情不願,轉送艱難。然夷不亂華,前鑒無遠,覆車在於劉、石,毀轍固不可尋。
蠕蠕尚存,則高車猶有內顧之憂,未暇窺窬上國。蠕蠕全滅,則高車跋扈之計,豈易可知。今蠕蠕雖主奔於上,人散於下,而餘黨實繁,部落猶眾,處處碁布,以係今主耳。高車亦未能一時并兼,盡令歸附。
又高車士馬雖眾,主甚懦弱,唯以掠盜為資,淩奪為業。而河西捍禦強敵,唯涼州、燉煌而已。涼州土廣人稀,糧仗素闕,燉煌、酒泉,空虛尤甚。蠕蠕無復立,令高車獨擅北垂,則四顧之憂,匪朝伊夕。
愚謂蠕蠕二主,宜並存之,居阿那瑰於東偏,處婆羅門於西裔。其婆羅門,請修西海故城以安處。西海故郡,本屬涼州,今在酒泉直北、張掖西北千二百里,去高車所住金山千餘里,正是北虜往來之要衝,漢家行軍之舊道,土地沃衍,大宜耕殖。非但今處婆羅門於事為便,即可永為重戍,鎮防西北。宜遣一良將監護婆羅門,雖外為署蠕蠕之聲,內實防高車之策。一二年後,足食足兵,斯固安邊保塞之良計也。
若婆羅門能自剋勵,使餘燼歸心,收離聚散,復興其國者,乃漸令北徙,轉渡流沙,即是我之外藩,高車勍敵。西北之虜,可無過慮。如其姦回反覆、孤恩背德者,此不過為逋逃之寇,於我何損。今不早圖,戎心一啟,脫先據西海,奪其險要,則酒泉、張掖,自然孤危,長河以西,終非國有。
且西海北垂,即是大磧,野獸所聚,千百為群,正是蠕蠕射獵之處。殖田以自供,籍獸以自給,彼此相資,足以自固。今料度似如小損,歲終大計,其利實多。高車豺狼之心,何可專信?假令稱臣,止可外加優納,而須內備彌固也。
朝議是之。詔安西將軍、廷尉卿元洪超詣燉煌安置婆羅門。婆羅門尋與部眾謀叛投噠,噠三妻皆婆羅門姊妹也。仍為州軍討擒之。五年,婆羅門死於洛南之館。
阿那瑰部落既和,士馬稍盛,乃號可汗,遣為長子請尚魏公主,出帝又自納阿那瑰女為后。阿那瑰請以其孫女妻齊獻武王子長廣公湛,阿那瑰有愛女,又請配齊獻王,自此塞外無塵矣。
始阿那瑰初復其國,盡禮朝廷。明帝之後,中原喪亂,阿那瑰統率北方,頗為強盛,不復稱臣。魏汝陽王暹之為秦州,遣其典籤齊人淳于覃使於阿那瑰,阿那瑰遂留之,親寵任事。阿那瑰又嘗因到洛陽,心慕中國,乃立官號,擬於王者,遂有侍中、黃門之屬。以覃為祕書監黃門郎,掌其文墨。覃教阿那瑰,轉自驕大,每與魏書,鄰敵亢禮。
及齊受東魏禪,後阿那瑰為突厥所破,自殺,太子菴羅辰菴,烏含反。奔齊。文宣帝乃北討突厥,而立菴羅辰為主,置之馬邑川。後背叛,文宣帝親征,皆大破之。
國人立阿那瑰叔父鄧叔子為主。是時又累為突厥所破,以西魏恭帝二年,率部落千餘家奔關中。突厥既恃兵強,又藉西魏和好,忌其連類依憑大國,使驛相係,請盡殺以甘心。周文帝遂收縛蠕蠕主以下三千餘人付突厥使,於青門外斬之。中男以下免死,配王公家為奴隸。